四
杀了年猪就正式拉开过年的序幕,年味一天比一天浓了。其实过年就是围绕着吃作文章,而这“文章”如何主要看家庭主妇的了!男人多半卖点苦力,比方说做糍粑。
一家打糍粑,满街人出动。那时糍粑是稀罕物,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才能尝到。把自己种的糯米蒸熟后就弄到一个大石头凿成的凹槽里,那石头呈圆锥形,上大下小,那凹槽大概有一尺多深,一尺多宽,也是上大下小。几个壮汉拿着一个木制的榔锤就开始对石槽里的糯米“千锤百炼”了!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两个壮汉开始你一锤,我一锤,好像在打铁,但比打铁还辛苦,还吃力一些。因为糯米的黏性十足,既粘石头又粘榔锤,叫人有劲使不上,颇有一拳打在棉絮上的感觉,即便你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功夫也枉然。而且急不得,躁不得,必须老老实实一锤又一锤的“炼”,很考验人的耐力。过一会儿就热汗直冒,虽然外面冰天雪地,大雪纷飞,寒意袭人,但也抵不过这做糍粑的热火朝天。锤糯米的人开始把外面露洞的破棉袄脱了,但还是觉得热,那头上直冒的热气比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的糯米热气还多!于是继续脱上衣,但也有限度,总不能脱光吧?又过一阵子,两个人大汗淋漓,热得不行,只有脱光赤膊上阵了!大概一槽糯米要反复锤打四十分钟左右才又换一槽,才算“大功告成”!当然也有轮换,甲累了,乙上,乙累了,丙上,况且大家都是志愿者,是义工,而且都是血气方刚,不吝力气的好劳力呢!
把石槽里的糯米锤炼物捞出来放到一块很大的门板上,剩余的事就是妇女与小孩子的了。小孩子最高兴了!虽然是给别人家做,但比自家做还兴奋,还积极。用手抓一团,再抹一点香油,然后以手掌用力往下压,压成饼状,但无论我怎么认真,怎么依葫芦画瓢,怎么仔细揉搓挤压,那糍粑就是不听话,不能心想事成,不是不圆就是不匀,不是厚了就是薄了,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凹凸不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主人一看我做的不伦不类十不像,便笑着说“六嫂!你看你家华伢子做的糍粑喽!像个什么!读书又那么会读,做个手工活又那么笨!到底还是细伢子!哈哈哈!”母亲心灵手巧,做出的糍粑像是模子里倒出来一样,厚薄均匀,大小划一,又像天上的月亮又白又圆又亮,光可鉴人!听主人如此说,看母亲如此能干,我的脸在刹那间绯红绯红,何曾受过她们如此奚落!做也不是,走也不是,就那么脸红耳赤,呆若木鸡地站着。还好,母亲看我羞得满脸通红,便说你快回去!看看煤灶上的水烧得怎么样了!出来大半天也没人管事,就晓得看热闹!听到母亲的吩咐,我像听到大赦令一样,顺坡下驴,一溜烟跑了。
小时候最喜欢吃糍粑了!糍粑的烤法多种多样,一般是放煤火上烤,熊熊燃烧的煤吐着蓝色的火焰,拿一把夹东西的火钳叉开其“双腿”放到煤灶上,拿两到三个糍粑放到上面烤。烤一阵子就翻一面,若不注意马上就烤焦了。过一会儿,糍粑的糯米香味就满屋子弥漫开来,叫人忍不住掉口水,忍不住说好香啊!大家眼巴巴地看着,只想快一点,应该可以了吧?母亲就说还要等一下,猴急猴急的,要是喊做事有这么“风毛躁动”就好了!最简单的吃法是把糍粑放到柴火灶里,用柴火余烬埋着,也无需操心,烧水,煮饭,炒菜照样做,即便你忘了,也不会误事,等你什么时候想起它来,从柴火灶里急忙扒出来,把糍粑的一身灰尘抖落干净,只是比较烫手,说是像烫手山芋一点不假!等你手忙脚乱地在两手之间像触电一样发颤地抛来抛去,那烫手的糍粑逐渐冷却,呈现出焦嫩焦黄,满脸“麻子”,满脸泡泡凸起的面貌来,于是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又糯又黏,唇齿余香!若放一点白糖包起来就更好吃了!还有一种吃法要复杂一点,用鼎锅烧甜酒,同时把糍粑用刀切成几小块放进去,过了一刻钟再打几个鸡蛋放到饭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倒入沸腾的锅里,放一点白糖,啧啧,一锅有甜酒、鸡蛋、糍粑、白糖混合的美味就出来了,用勺子舀一碗,喝一口,那热乎劲,那醇厚劲,那浓郁劲,那爽滑香甜劲叫人吃了还想吃,永生难忘!
自离开家乡后,那甜、香、醇味俱全的甜酒似乎远去了,去了遥远的天边,再也找不到了;那糯、黏、爽回味悠长的糍粑似乎远去了,去了依稀的梦中,只有梦醒后的惆怅;当然,那时候天也冷一些,家里人多许多,一大家子八九个人好不热闹!大家围坐在方桌上,说说笑笑,热闹温馨的氛围仿佛还在昨天,不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