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是我们这里重要的经济作物,但这个钱不好挣。从生烟芽子、畦烟、薅烟、栽烟、打烟头、拿烟叉子、劈烟、系烟、上烟炉、烤烟、解烟一直到选烟、卖烟,头绪太多,等把钱拿到手,那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烤烟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充其量是一个重要环节或者是关键环节。当然,如果没有这个关键环节,或者说这个关键环节稍有差池,那整个一季儿的劳动就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要烤烟就得先劈烟。劈烟就是把烟叶子从烟棵子上掰下来。我们俗语叫劈烟,其实这个“劈”字有点儿重,容易跟我们劈棒子联系起来,但又没有更好的词来表达,只是借用一下。劈烟要蹲在两垄烟棵子中间,先从靠近地面的叶子开始,一般一棵烟要劈下两三片叶子。劈下来的烟叶子叠放在身后,顺着垄一路劈下去,烟叶子在身后放的一摊一摊的。烟叶子软软的,不像棒槌叶子那样刺人,但上面有很多烟油子,会把人的头发、脸、胳膊等裸露的地方,还有衣服,弄得到处都油腻腻的、黑乎乎的。那时候农村生活条件差,人们没有洗澡的习惯,但劈一次烟后一定要好好洗洗,换换衣服。要不,烟油子糊在身上太难受了,觉也睡不着,衣服本来都灰不溜秋的,粘上一层烟油子后都成了铁色。烟叶子拉回村里之后就开始系烟,也就是把烟叶子都系到烟杆子上。烟杆子有两米多长,上面缠着细绳。系烟时把细绳松开,两三个烟叶一撮,用细绳在烟叶蒂部打个扣系住,然后左边一撮,右边一撮,让叶子挂在杆子两边儿。系烟是个容易活儿、轻快活儿,可以男女老少齐上阵,但需要时间。劈一头午烟就得系一整下午,如果下午劈,晚上保准得熬夜系烟。小孩子晚上熬不了夜,烟叶子系得不牢靠,有时候一拿烟杆子就散了,害的大人还得重新系。
烟叶子系好了,当天就得进烟炉,也就是把系着烟叶的烟杆子一根一根排到烟炉里,这叫上烟炉。这就要进入烤烟环节了。烤烟可真是个技术活,何时放小火,何时放大火,何时开风道,一定要拿捏得准,价钱卖得好坏全在此一举。到烟叶子定型定色的关键时候,晚上一定不能睡觉,要随时查看情况,调节火力强弱和风道大小。放大火的时候,还一定要注意安全,防备烟叶子落到炉底引起火灾。听父亲说,生产队的时候,要专门给看烟炉的人买上茶叶,让他们喝了茶,晚上睡不着觉,防止睡着了贻误时机。一旦把烟烤坏了,或者失火了,那损失就大了。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两个烤烟的好手。我们二队的陈宝华,也就是爱军的爷爷就是一个烤烟能手,不少生产队都专门请他做指导。陈宝华有点儿结巴,到了放大火开风道的关键时节,他总会忙不迭声地说:快快快……,开开开……开风道。他那着急的样子和越急越结巴的话语,让人忍俊不禁,一时成为笑谈。新建的爷爷陈西金也是一个烤烟的好手。我只知道那时候他在生产队喂牲口,脾气犟的就像牛一样。他还是一个烤烟的好手,是听我父亲说的。我二姐夫陈明亮比他们两个年轻,是干庄稼活的好把式,也是一个很会琢磨事儿的人,后来也成了烤烟好手,有几年还专门被请去东北一个什么地儿做烤烟技术指导。
烟烤好了,停了火,还要等两天。打开烟炉门子,打开风道,通通风降降温,就可以卸烟了。进烟炉卸烟一般是青壮年小伙子的事儿,他们脖子上搭块手巾,就进了烟炉,踩着烟炉里的横梁,一层层地把烟杆子卸下来。烟出炉了,金灿灿的烟叶子挂在烟杆子上,一股浓浓的烟草香味儿弥漫在空气中。卸烟一般是在傍晚时分,那时候空气潮湿。人们一边小心排放着烟杆子,一边评论着这炉烟的成色,预测着这炉烟的收成。很快,一杆一杆的烟排满了场院,等到又干又脆的烟叶子受潮变软,就可以解烟了,也就是把烤好的烟叶子从烟杆子上解下来。这也是个男女老少都能干的活,孩子们放了学,也都自觉加入到解烟的队伍中。
那个时候,我们二队烤烟很有成绩。一是烤烟量大,二是有烤烟的技术骨干。我记的,在东边的小场院里一排有两个对炉,东边一个,西边一个,共四支炉。对炉能节省人力,一个人可以同时看着两个。烟炉前面是一个空地,从地里拉回来的烟叶就放在那里,从烟炉里卸下烟也排在那里,人们在那儿系烟、解烟,那可是我们小时候一个重要的娱乐场所。大人们在那儿忙活,我们就在四周跑野马。平时只要开炉的时候,那儿也是一个玩乐的地方。看炉的人在那儿喝个茶,下个棋,闲着没事的人也喜欢到那儿凑个堆儿,聊个天儿,拉个呱儿。黑天儿了,住在村东头的人都会捧个大瓷碗,手里拿块咸菜,凑在那儿吃晚饭,扒拉口饭,啃口咸菜,还不失时机地插个话,拉个呱儿,其乐融融。那儿是最能体现农村慢生活的地方,那儿有我们美好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