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第23天,我做了个噩梦,惊醒的时候听到身边此起彼伏的“咚咚咚咚”声。
我伸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摸不到那个熟悉的形状。拧开灯的瞬间,我看到手机从半米高的空中落下来,“咚”一声砸到床头柜上,还连着充电线。
“妈耶!”我赶紧一把抓过手机对着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屏幕,还好没碎。
“咚!”这次掉下来的是放在桌上的书,那本我啃了大半个月也没看下去多少的《百年孤独》。
我在一夜之间获得了一个没什么用的超能力:夜间睡着的时候能让屋里的东西都悬浮起来。其实我很庆幸这些东西只会垂直悬浮,如果它们能随意飘动的话,我估计会在某个深夜惊醒时被砸死。
我还蛮期待自己成为新闻讣闻版头条的:一女子深夜被砸死在自己床上,凶手不详。谁也没想到凶手会是本人脑电波吧。
不过为了避免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发生,我索性换了份工作。
夜幕四合的时候,查理街十字路口边的薄荷酒馆就亮起了招牌,每到这时我就乘四十分钟的地铁,然后步行十几分钟,推开酒馆木门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七点四十,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我要把白班剩下的酒杯清洗完。
有一个男生总会出现在八点十几分的时候,尽管他也不是天天来,但我觉得他总是来。他喜欢戴一顶宝蓝色没有任何装饰的鸭舌帽,我想不通他戴这个帽子是为了低调还是张扬,倘若是低调那也不会选择宝蓝这么醒目亮眼的颜色,倘若是张扬那为什么帽子上没有任何装饰。
我放完最后一个杯子后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宝蓝色鸭舌帽坐在吧台前摇头晃脑的。我朝他打了个响指,他摘下耳机,笑着跟我要了一杯啤酒。
“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我论文通过了,接下来就要忙着收拾收拾毕业了。”
“以后是要工作还是读研?”
“工作,以后就是个程序猿了,”他咽下一大口啤酒,“不过我还是会常来的。”
“不加班的时候。”他又补上一句。
他是个挺有意思的男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右手除了大拇指外四个手指都缠上了创可贴,我问他是不是打篮球的时候扣篮太用力了伤的,他一脸惊喜“姐!同道中人啊!”然后就开始给我讲他的灌篮光荣史。我一边听一边擦酒杯,在他讲到左手韧带拉伤时,我眼前一道白色绷带一闪而过。
“姐我告诉你噢,我大三的时候在操场打球,灌篮的时候划伤了手,正在四处借创可贴的时候,场边的一个姑娘走过来,把她的戒指借给我了,说戴着这个就不容易划伤了,”他摊开自己的右手,“可惜我手指太粗了,只能戴上小拇指。”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她,并且把那枚戒指留到现在,也把她留到现在。”他从衬衫领口掏出来脖子上挂的项链,串着一枚戒指。
他总在八点半的时候离开酒馆,因为那个女孩八点四十下班,他要去接她回家。
还有个男人在每个月14号晚上会过来要一杯长岛冰茶,一喝就是两个小时,然后微醺着摇摇晃晃离去,再在下一个14号晚上光临。我看他约摸三十岁,总是穿着西装独自来喝酒,全程板着脸,垂着眼不关心周遭任何事情。是少有的坐在吧台不爱说话的客人。
不过这个月14号晚上,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着实令我大吃一惊。他坐到吧台来,问我要了一杯Negroni和一杯Old Fashion。
“今天有女士同行?”我一边调酒一边打量他的笑意。
“一个老朋友,她一会过来。”话音刚落,他就朝门口的女士打了个招呼。我看过去,那个女士也约摸三十岁的样子,穿着深蓝色条纹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好像是刚刚结束一个重要会议。
我送上两杯酒。那女士抿了一口,对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西装男的目光笼罩着她的整张脸,深情炽热的样子我从没见过。
“怎么可能无恙,上次见还是二十一岁吧,都过去十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穿西装,以前你总爱穿卫衣。”她摊开左手数着年份。
“你还没结婚吧?家里不催?”他许是看到她左手上空空的没有戒指才这么问。
“我不乐意有什么用,”她自嘲地笑了笑,缩起左手,“想嫁的人走了就算了,你呢?”
“我现在混得这个样子,怕是给不了别人多少幸福,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了。”他低下头去,像往常一样垂着眼。
“你还是这样的性格啊,一点没变。”
聊了一会,女士就说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宾馆吧?”他跟着起身。
“不用了,很近的。”
“那明早我去接你,送你去机场?这打车挺贵的。”
“分公司有车接送的,就不麻烦你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起包回头盯着他看了一会,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难过,“晚安了。”然后推开门走了。
“晚安,宝贝。”他又恢复了常态,板着脸垂着眼,晃着杯中酒。
“要来一杯长岛冰茶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一滴眼泪随着被甩落杯中。
有天晚上雨下的挺大,酒馆里没什么人,我困意上来了,就趴在吧台上打了个盹,半梦半醒之间被老板的惊叫声弄醒了。
“我的天呐,刚才吧台所有的杯子都飘起来了,我没看错吧?还好都没碎,你们刚才看见没?”其他的服务生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见我刚睡醒一脸蒙圈还都围过来跟我描述那个变魔术一样的场景:我的身体四周所有酒杯全都飘在半米高的地方围绕着我。吓得我暗自发誓再也不在酒吧打盹了,被玻璃扎死可比在家里被书砸死惨多了。
我醒来后那个西装男推门进来了,坐在吧台边问我要了杯啤酒。他伸手接过酒杯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手上的银戒。
“订婚了?”我问他。
“啊,是的,家里给介绍的。”他摩挲着那枚银戒,脸上虽然笑着,却丝毫不及上一次见时那般容光焕发。
“恭喜啊。”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放下上次同来的那位女士。
“咳,谢谢了,”他吞了一口啤酒,“这几天所有人都在恭喜我,其实没什么可恭喜的,到了年纪就该结婚了而已。”
“结婚还是要有爱情基础比较好,不过也可以慢慢培养嘛。”我试图安慰他一下。
“对我来说爱情是年轻的馈赠,我把它都挥霍在一个人身上了,她走了就没有了,我一点没剩,”他仰脖干了啤酒,“但日子还要过,跟一个适合的人过。”
“我以后大概不会常来了,”他起身离坐,走了一步回过头来说,“你应该发现了吧,我每次都在14号过来,曾经我答应过她每个月的14号都要和她一起过情人节的,以后每年就只有一个情人节了。”
“祝你和你妻子永远幸福美满。”他点点头,推门走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来喝酒。
后来我也在吧台打过盹,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在睡梦中掌控我的超能力,可也有失误的时候,比如那天酒馆放起了《七里香》,我梦里出现了一个夏天,有半片西瓜和大大的蒲扇,有白色短袖打球的少年和手腕上的白色绷带。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的酒杯叮叮当当都落了下来,Jay刚好唱到最后一句“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