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杠杠

他是个小偷，叫叶子，长得高高瘦瘦的，怎么看却也不像个小偷。

叶子这名字是娘给起的，娘生平最喜欢嫩绿的叶子，说是看了舒服，叶子最喜欢听娘吹叶子的声音，他也最喜欢娘，可娘，却偏偏弄丢了他。

同伙们都说叶子该换个名字，这名字可不适合小偷，可他偏不愿。这是娘起的名字，喊起来似乎能听到娘那爽朗的笑声，这似乎是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吧。

娘小时候总是跟叶子说，长大了以后得做个好人，不求他光宗耀祖，只要光明正大就行，可娘不知道，自从他跟丢了娘，被人贩子拐走再逃出来以后，就再没做过一天的好人。也再没一天的光明正大。

他是叶子却不再是娘喜欢的那种嫩绿的叶子，他感受到他在一步步的变得枯黄、衰败。

他不知道他能否再见到娘，他忘却了昔日的一切，却牢牢的记着娘，他每天都要回想他记住的有关娘的一切，他怕忘记娘，他怕忘记自己原本也是同其他人一样有娘疼爱。

叶子跌落无所依，随风飘散怎寻根？

叶子总在川流交错的人群中忽然恍惚，总在一闪而过的火车前怅然若失。每当他得手一个厚实的牛皮钱包时，他总有瞬间的罪恶感，他的耳边都会响起娘的话，“叶子你要做个好人，要光明正大。”于是，他便急忙逃离人群，他得生存下去啊！

他仍然在憧憬着，或许娘正在某个地方发疯似的找寻他呢，同伴们也会劝他想开些，恐怕他的娘老早就绝望了，被人拐走的孩子，能有几个好好错存活下去？可叶子不信他有种感觉娘在找寻他，娘绝不会放弃他，这怕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怕破灭。

叶子被拐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好，他从小乖巧，同娘住在一处简朴整洁的小屋内，听叶响，望叶落。

叶子如今已经二十一了，长得倒清秀，却干瘦的很，他整日里游荡在人群中，望着不知归途的长街苦笑。

他是个小偷，却从不贪婪，他总是小心谨慎，因为他怕自己被发现，太怕，他怕自己被捉进监狱，怕娘来这儿找他的时候他不在。

叶子记得一个姑娘，那该是个温和的女孩，叶子只见过她两面，一面是她丢失钱包在角落里抹泪，而另一面便是她把自己的同伴送进监狱，那姑娘大声的诅咒，她诅咒所有小偷不得善活，叶子悲伤的快要窒息，不光是因为那个曾和自己逃离的伙伴，而是因为，不得善活。

叶子的同伙中有不少也是同他一样被拐逃离的，他们没有证件，只能做小偷，他们或许都已经开始颓废，却从不会去伤天害理，或许是别无选择，但他们明白，他们已经深陷黑暗。

叶子曾帮过一个老妇人，那妇人被偷了钱，崩溃大哭，叶子听到，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她来城里找她的女儿，本该满心欢喜的。

叶子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突然有些揪痛，他用自己身上全部的钱向同伴换回了那个被素布包住的一沓钱，同伴无奈的看着他，劝他还是放了那些善良吧。

他还是将钱给了老妇人，说是自己发现了小偷，抢来了，老妇人连声感激，叶子有些羞涩，说得回家去了，怕娘担心，可他刚转身，就泪流满面。

叶子也曾遇到一个聋哑人，在火车站迷茫的驻足，叶子本想偷走他的钱包，却在靠近时停了动作，那聋哑人艰难的在纸上写上一个地方，笑着看向叶子，叶子的心突然被触动般，就此柔软。

叶子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送那个聋哑人去他要去的地方，聋哑人全程安静，却总是笑着看向叶子。

聋哑人拥抱了叶子，在纸上认真的写下一行字，叶子突然热泪盈眶，幸好，我们都算是普通人，希望，我们都能是普通人。

十几年的小偷生活让叶子经历太多，透彻太多，他依旧有些小善良，依旧留有一些小希望，他得生活下去啊，所幸，他还像个普通人。

车站人群鼎沸的时候叶子总能很准确的挑对目标，这怕是他多年来的经验和直觉了吧。

叶子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那个妇人，也不知怎的，莫名的有些呼吸急促，怕是自己的同情心又犯了吧，他苦笑的向前继续装作被拥挤到妇人身边，叶子熟练的摸索到妇人包钱的素布，小心的塞到了手心，叶子离开的时候很慢，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口有些压抑，似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叶子刚离开一段距离，该有的哭喊声便响彻整个车站，也响彻了叶子的整颗心房。

“啊，我的钱呢，我的钱啊，那可是我找儿子的钱啊，我的叶子，我苦命的叶子，娘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

叶子木讷的僵在原地，眼泪停留在眼眶中不知该以什么方式掉落，当往事如海浪涨潮般将他拍醒，他才惊觉身后的一切，他不敢回头，却丝毫挪不动步子，妇人依旧在人群中崩溃哭喊，似乎在将多年积压的痛苦释放，喊她苦命的儿子，那个丢失的叶子。

叶子的手一松，手里粗糙的方格布便落了下来，当妇人循着行人声音望向那方格布和急步离去的叶子时，连忙收了泪，缓慢的去拿起包钱的方格布，开始寻找叶子的身影，叶子躲在人群外清楚的看清了妇人满布皱纹的脸，他像是被别人抽光了所有力气般，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的走出车站，一直一直的向前走，不知归途，清冷的泪水滑落颤动着每一寸土地。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与娘的重逢，可在真正相遇时，一切的一切都在令他胆怯，他实在无法相信，他日夜思念了十几年的娘就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更无法相信，娘还是看到了这样的自己，当叶子最期盼和最害怕的事情同时发生时，他几近崩溃。

叶子得和娘相认啊，那可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

叶子被捉了，他终究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娘也来了，她看着叶子突然哭了，叶子回头看着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咧嘴苦笑了下便回了头，娘目送着沉沉的低着头叶子被带走。

叶子听见了娘说娘等你出来。

会有哪个娘亲认不得自己的孩子呢？

叶子也强忍着眼泪朝娘努力的笑。

叶子突然想起那个聋哑人，幸好，他还能做个普通人。

叶子配合了警察的调查，将当初把自己从娘亲身边带走的人贩子团伙找了出来，也算是安了心。

叶子在监狱中努力的改造着，娘亲时常会去看他，娘亲会带来一片铮绿的叶子，吹着熟悉的调子，也不必说什么，吹完了便笑着离开……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娘总是这样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