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哈姆雷特(卞之琳版),跟再刷《天龙八部》(黄日华版)一样,总能发现些新的有意思的视角或人物。
拿《天龙八部》来说,最新印象是里面最可爱的鸠摩智,一个真性情的真小人绝对比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更耐看。鸠摩智不好色(抓走王姑娘路上一点儿邪念都没动,盗亦有道),事业心强(身为吐蕃国师时刻把力压中原当成事业抱负),从小就酷爱学习(潜入少林寺藏经阁凿壁偷光),主动制造学习机会(不惜火烧段誉换取进入慕容氏私家图书馆还施水阁学习的机会),不光努力,还脑袋聪明(去少林寺砸场子,看一眼少林寺经书就强背下来不说,中译梵文立等可取,堪比同声传译,比黄蓉她妈还多了项技能,兼具高翻潜力)。
而在《哈姆雷特》里,这次也有了一些新发现:
-1-克罗蒂斯
弑兄霸嫂毒杀亲侄的大坏蛋了吧,也有想要忏悔但骑虎难下的时候。
“我不能祷告,尽管我的愿望和意志一样强,更强的罪孽打败了坚强的意愿,就像一个人必须做双重的事情,我不知先做哪一样,缩手缩脚……难道祷告不是有两重作用吗:一方面预先防止我们的堕落,一方面赦宥罪行……这可不行,因为我仍然占有着那些使我动了杀机的东西——我的王冠,我的野心和王后。一个人坚守着罪赃能得到宽宥吗?在我们人世的贪污腐败的潮流里,罪恶,在手上镀了金,会推开公道,常见到邪恶的赃物正好用来买掉法律;天上可并非如此。那里可不能偷天换日,犯什么就显出什么面目,我们不能不直对着自己的罪行的那副嘴脸。” (第三幕,第三场)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是不想在祷告里交托自己的罪。他比一般人更清楚:忏悔不是口头的confess认罪,而是要去行动的。他还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行动,因为他放不下自己因罪所得的罪赃。他虽然问“一个人坚守着罪赃能得到宽宥吗?”,但他十分清楚,在上帝面前没法隐藏,必须要直视自己的罪恶嘴脸。从这来看,克罗蒂斯绝对算是个有信仰觉悟的人,但奈何,他的欲望压过了他持守信仰的意志。人究竟在犯罪后怎样自我救赎?口中认罪,放弃罪赃,再去求得原谅,生命得到更新。
-2-莱昂提斯父子
莱昂提斯的父亲其实很有智慧,从开头对子女的教诲,尤其是对儿子的训诫非常有智慧,比如凡事多听少言,保留自己的判断,钱花在刀刃上保持衣品,交友要谨慎,一定要对忠于自我,如此才能不会欺于他人等等。站在主角立场,会觉得他被哈姆雷特杀了死有余辜,但是正如哈姆雷特自己所说的那样“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是想法不同才分出了好坏”(第二幕,第二场)。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个坏人,或者品格低下的人,站队而已。
再说莱昂提斯,我觉得他比哈姆雷特可爱。爹被杀,马上从公差(当时在法国出差)中抽身“偷偷”回国(还挺聪明)联合众人造反,直接逼宫,真男人,也如哈姆雷特所言,“有福的是感情和理性相称的一种人,他们并不做命运所吹弄的笛子,随她的手指唱调子。”莱昂提斯内心高度统一,真的做到了“忠于自己”,不会像哈姆雷特那样纠结,在感性和理性之间的摔跤中撕裂自己。
-3-奥菲利亚
没有主见的乖乖女,如果一生都被保护的很好的话,可能会幸运的成为某人的“童妻child wife”,但如果命途多舛,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发疯垮掉,要么黑化逆袭。没有主角光环,奥菲利亚只能发疯。文末译者做过一个批注:
(第三幕,第一场)奥菲利亚去试探哈姆雷特的时候,拿着他之前给她的定情之物,假意退还:“殿下还附带说过些甜言蜜语使礼物变得更贵重呢。香味变了,东西就收回吧;因为送的人一变心,重礼也变轻,受的人有骨气,不领情。拿去吧,殿下。”(译者注:奥菲利亚把自己的戏做过了份,实际上不是他抛弃了她,而是她抛弃了他。她随身带好要退还的珠宝,也使哈姆雷特看穿了把戏)。
我不同意。一看就是男人思维,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拿着有定情意义的东西假意退还,也可能是为了让男人再看一遍这个定情之物,温习一下对她的情意。她责备他变心,很有可能在等他一句辩解。
-4-哈姆雷特
他的悲剧不在于宏观的所谓“代表人民的先进思想和脱离人民的斗争行动”,“他一直是孤军奋斗的,他虽然为人民所爱戴,而且从人民所受的那些苦难的体会里感染到一种斗争力量,却始终没有像莱昂替斯一样要人民跟他一致行动。”
他的悲剧在于内在的不统一,感性和理性的不统一,他在对白中已经给出了答案了。他嫉恶如仇,这是感性一面,但他过于纠结类似于生与死,人性与感情,这种假理性,但这些藤蔓把他内心本来非常明显的报仇意向紧紧的裹束起来了。他做不到莱昂提斯那样手起刀落说干就干,也做不到看破人性和生死,所以爆了很多金句之后,使命结束就死掉了。
对认知:“我们的主意无非是记忆的奴隶。”
对女人:“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上帝给你们一张脸,你们又给自己另外造一张。你们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说气话来娇声娇气,替上帝创造出来的生物乱起名字,装腔作势;假装不懂事。”
对男人:“我们在一时的激动里许下了誓愿,热情淡掉了,意志就烟消云散。”“我们都是十足的流氓,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
对人生追求:“一个人还算人吗,如果他至高无上的享受和事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那就是畜生了。”
讽刺术:这只小鸭子顶着蛋壳就跑了,他连吃奶都先对奶头打躬作揖的。
对审美:“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乏味的枝叶,肤浅的花饰。”
对辩证法:“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是想法不同才分出了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