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的冬天还这么冷,何静半躺在被窝里,望着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窗帘外寒风凛冽的青灰色天空发呆,心中有万千感慨却无人述说。
一转眼,来北京半年多了。说什么,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并且还不错,至少有房住,有衣穿,孩子有学上。忽然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了,到了欠抽的地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曾经轰轰烈烈却惨淡收场的爱情,为了被荒废的青春。
何花依偎在她身边酣睡着,红红的脸庞露出被宠溺的笑容。她俯身凝视,不由得感叹命运之神奇。如同咖啡店的免费续杯,当她认为一切都结束时,服务生笑盈盈递上的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她欣喜若狂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如果说婚姻是一杯苦涩的咖啡,而续杯绝对是加了糖的。何花便是她这杯苦咖啡的续杯。香醇可口的咖啡会让她暂时遗忘曾经的苦痛,直面未来,对了,她还有未来,她们的未来。
起身紧了紧衣服,拉开窗帘关好窗户。扯过窗帘一角看窗外灰蒙蒙城市,心中瑟瑟发抖的嘶喊着——北京,我回来了!
上午带何花去游乐场玩,她答应她很多次,这一次绝不失言。下午回学校开元旦联谊会。老师列了一张很长的必买清单。游乐场有她童年的回忆,她渴望重温那时的温暖。不管了,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是什么都欣然接受,最坏的,她不敢想,整个人缩进了温暖的被窝,也许是最好的。
不知旋转木马还在不在,还有大象滑梯……不知不觉,温热的液体晕染了枕头,她竟然哭了。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哎!坚强如我,脆弱亦如我。
也许来的太早,也许天太冷,游乐园里冷冷清清。她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何花的方向,响亮清澈的笑声填满了她的心,欲往外溢的快乐她拿什么来安放。
幸福吗?我的孩子,可我还欠你一份父爱,我要去哪里寻找?你的外公外婆还不知道你来到他们的城市,而且还住在临近的社区。她们一定会爱你的,把你搂在怀中,捧在手心的疼,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外公外婆,一定是的。
几片树叶飞舞着缓缓落到她伸开的手心里,椅子上。金黄色、深黄色、红褐色、斑驳的色彩缤纷了时光。真希望自己是一片树叶,疲倦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来接。如果当初不那么绝情,至少还有家可回。有一个温暖的大床可以休息,她留恋家里的大床。
“何静……何静……”她转身张望,可四周空空荡荡哪里有父母的呼唤。心中涩涩的苦,抬头迎上何花灿烂的笑脸,猝不及防的苦乐交替才是人生。
“妈妈!”
“何静……”
何花从椅子后面翻过来,跳到她怀中,气喘吁吁地搂着她的腰。忽然紧张站起来,趴在她耳边,红红的小脸紧贴着她。
“妈妈在这,宝贝!”轻轻点了点何花小巧的鼻梁,汗珠在指尖上微微颤了颤滑下来。妈妈爱你,很爱很爱。此时她的心犹如一朵盛开在池塘里的莲花被几滴雨水惊扰了。碧波一圈圈荡漾着,涟漪着,是幸福的感觉,又有淡淡的哀愁。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切,雪花、落叶、初春的寒,女儿的吻,很满足,也很孤独。嗨!孤独一直钟情与她,不离不弃。
“妈妈,有个叔叔和小哥哥一直在偷看我!”女儿趴在她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怎么会,碰巧了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槐树下站着一位穿竖条纹大衣,脖子上系着同样颜色的围巾,一边长,一边短,怎么会有人会这么穿。突然想笑,傍边站着的一定是他的儿子吧!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大衣,同样的围巾。男孩大概五岁左右,眼睛黑黑亮亮的有点生涩看着我。发现我也在注视他,赶紧躲到爸爸身后,斜着头继续看我,围巾绕着脖子一圈简单粗暴地打了一个结,如果我是他妈妈一定会疯掉的。
“宝贝,走吧!”
“你还想玩什么?妈妈陪你。”荷花惊讶看着我,又看了看前方,早已经没有人,光秃秃的树干苍劲有力。
“好呀!我想玩过山车,妈妈一起。”何花抱住我的胳膊用力往前拽,害怕我逃跑似的。排队,付钱,买票一切有条不紊。恍惚之中,同样的场景浮现出来。很多年前,那时的我上小学吧!元旦爸爸妈妈带我来游乐园玩。我也像何花这样抱着妈妈的膀子不松手,仰着笑脸观察妈妈的表情。妈妈我要坐小火车,妈妈我要坐旋转木马,妈妈这个山洞有丑八怪你和爸爸陪我一起进去吧!妈妈我想吃糖葫芦……”
“妈妈,妈妈到我们了,”荷花用力晃动我的胳膊,仰着头楚楚可怜看着我。眼里包着一滩泪在转圈圈,我是万万不能让她眼泪落下来的,赶紧蹲下来安抚她:“没事的宝贝,我们现在就去。”她仰脸噗呲一笑,扑倒我怀中,方才那一包颤颤巍巍的眼泪当着不见了,眼角竟然连一点水泽也没有。旋转木马晃得我有些头晕,恍惚觉得那两父子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偶尔会朝我这边撇上一眼,那漆黑的眼眸仿佛被忽然坠入的流星点燃又黯然消失。从旋转木马下来还没有站稳又被何花牵着手到处跑,前前后后都玩遍了才想起还有很多正经事没做。我停下来,从包里取出便签本牵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一张张很认真的翻给她看,她伸头看了看本子又看了看我,亦是很认真的点点头。
从公园出来急匆匆赶去离学校最近的一家超市,几样必买的清单得一件一件买,不能马虎。想起半年前沈姐带着我跑遍了京城所有的二三环幼儿园,赔净了笑脸,受尽了冷眼,搭进了她所有的人脉才找寻到这一个不错的幼儿园。在学校填好入学通知单时,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说我:“何静,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拼过。”我赔笑作揖又信誓旦旦请她吃一顿大餐才算翻篇,可心里明白,这个恩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超市很喧嚣,推着购物车直奔主题,不一会也买的差不多了。猛然想起沈姐还给我安排了一个相亲,心里有些不爽。也许年纪大的女士都热衷做红娘吧!我正想找个现成的理由推脱,可她一个电话打来,又兴冲冲向我挥着手,也是来不及了。
“买齐了吗?剩下的交给我。”她一边脱下大衣搭在购物车上,一只手牵何花又瞟了一眼单子说:“挺快的嘛!何静做事就是有效率,绝不拖泥带水,我喜欢。”我冲着她恭维笑了笑,表示买账,就想溜之大吉却被她紧紧攥住衣角,眼神示意我拿出她包里一本杂志和贴在上面的微黄色便条。
“出刊了?”我欣喜地望着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杂志问她。
“嗯,我刚从印刷厂来,这是样品,你一会还要还给我。”
“那上一期怎样?”我接着问,这关系到我母子的生存环境,理应要关注。
“诺,在这三楼图书影像专场,打八折。”“哦,知道了。”我分明听见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下去了什么,可嘴里空空难道是幻听。无奈撕下密密匝匝的便签纸,耳边传来她急切切的声音,左侧第二家咖啡馆,理工男,中科院博士……
推门进去,一个明眸皓齿服务生热情迎上来:“美女,一个人吗?”接着把一本棕色的小册子放我手心里。
“哦,不用,我约了人”脱下大衣抱在怀里左右环顾一周,是有一男人双手拿本杂志。他手指微颤,左手食指扒拉着扉页向我瞄来。漆黑的眼眸一闪又避开,我觉得好笑,正想上前逗一逗。他慌忙放下杂志却碰到桌子上的咖啡杯。杯子以优美的姿态抛出去撞到墙角,清脆的声音伴着渐渐流出来液体。时间冻结了,像被施了魔法般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看过来。他起身紧靠身后玻璃墙,用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我。两个服务生跑来,厌恶地瞟了他一眼,他更加紧张脸憋的煞白。我想再纠缠也是难堪,微微一笑说:“没关系的,咖啡连同地上的杯子这位先生买单,别忘了多给小费。”半天他才晃过神悉悉索索在口袋里掏出钱包,可几次都没有完整交到服务生手中。我一把夺过拿出几张,直到女孩露出满意的笑脸才把钱包合起来交给他。耳畔里忽然想起沈姐几乎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是理工男。何花爸爸也是理工男,可比他活泛的多。呸!怎么又想起他。
“是你?”我诧异问道:“早晨在游乐园 ……?”他憨憨笑着,捋了捋光秃秃的下巴说:“沈姐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把你的照片和行程告诉我了,我便偷偷跑去看你。”
“哦!是这样,沈姐有心了。”
“走吧!我不喝咖啡。”他僵在那里,并没有想走的意思。服务生看着我,也没有要走的想法。
“对了,你儿子呢?”
“在隔壁吃饺子。”说完敲了身后玻璃两下,隔壁也回应两下。我噗呲一笑。
“我也饿了,一起吃饺子吧!”他到很干脆拎起衣服就出来,可挂在椅背的商务包我分明记得就是他的。
“你可忘了什么?”他匆匆穿上大衣,又低头看看手里围巾和杂志,不解看着我。这个男人我倒是不讨厌但也丝毫没有一见钟情的喜悦。也许之前海誓山盟镜花水月都说遍了吧!一个无趣的男人。看他又在翻口袋,脸红到了耳根,几个喝咖啡的小情侣也专注看着他,吃吃笑着说着情话。我觉得很丢脸,手指敲了敲他的大衣领子,瞟了一眼包,他仿佛见到了如来般满眼的光芒。
隔壁角落里一个男孩正用筷子夹饺子,皱着眉,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不好吃吗?”他听到声音忽然仰起脸认真看了看我,小脸竟然红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红到耳根。放下筷子想从椅子上下来,拖的椅子吱吱呀呀很刺耳,我伸手扶住。
“爸爸,这饺子不好吃。”我看了看几乎满员的客人,不好打扰人家做生意又问道:“你喜欢吃什么饺子?”
“猪肉韭菜馅的。”他眼巴巴看着我说:我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连忙问服务生:“你家有吗?”她点点头说有,又说一月的韭菜牙最最清香,拌上猪肉做饺子馅最鲜美了。可不知道他爸爸为什么不给小孩吃。你也知道,荠菜原本就是野菜,我们这里有采用的是郊区露天的荠菜,很精贵的。可这孩子在这里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好吃,我看这个女孩大概是高中生模样,眼里已有了泪痕,于是拍拍她的背宽慰道:“给我一份猪肉韭菜,一份三鲜,你吃什么?”我目光转向孩子爸爸,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儿子抢答:“两碗猪肉白菜,要大碗。”女孩被逗笑了,他忙着招呼要两份汤,看来他是这家的常客,拿餐具备蘸料忙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几盘热腾腾的水饺放在桌子上,我把男孩原先盘子推到一边,猪肉韭菜饺子放在他面前,他眼睛亮晶晶看着我。他爸爸盛汤的手法很是娴熟,不一会便摆在各自面前。我望了一眼白花花油乎乎的鸡汤,往他面前推了推说:“我不喝这个。”他皱着眉头看看汤又看看我,一句话也没说到进了汤碗里,拉倒自己面前。我把饺子一分为二慢慢喂男孩,不一会一盘饺子见底,又喝了几口汤说:“阿姨,我吃饱了,你再要喂我就吃成皮球了。”
“我到门口等你们。”将他抱下来时我捏着他红红的小脸问道:“真的吃饱了吗?”他点点头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真的吃饱了,谢谢阿姨!”然后偷偷瞟了一眼他爸爸向我这边眨了眨眼。回到座位我觉得今天这事做的圆满,没有辜负沈姐一番好意,也没有让相亲男太过尴尬。于是说:“你吃好了,我们聊聊?”他打个饱嗝看到面前堆起来的三个盘子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招呼服务员,我说不用了,也不太饿,他也就没坚持。
“孩子还在外面等,我们长话短说。”
“我呢,是个单亲妈妈,一个人来北京闯荡。虽然这曾经是我的家,有亲人和朋友,可是……你明白,这种孤独和无助,万事都靠自己,不敢生病,不敢失业,一旦有什么不测,孩子就更加可怜。”他眼睛越发的明亮,嘴唇微微笑,双手握拳随时准备蓄势待发。心想坏了,他准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暗自咬了咬牙,接着说:“我现在还不想恋爱结婚,毕竟在北京扎根没那么容易,我还要打拼几年。”
“所以,很抱歉!”胳膊被拽住,他眼底沉郁的黑色可以肃杀万物生灵,我不由竟生出一丝敬仰。
“也许你所求的我都能满足,一个女孩子不需要太拼。”他说话时却眉目含笑,一副笃定的神情。我很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觉。
“我会对你好的,你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很喜欢你,这些年我也被逼的相了好多次亲,唯独……”看他滔滔不绝说着,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执着真是很要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离婚。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实话说吧!我还不能完全从前一段婚姻里走出来,这样对你也不公平。还有——算了。”
“沈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帮了我很多。离婚后来北京生活,可以说是举步艰难。我只想证明自己,你懂得,我就不多说了,再见!”
他忽然站起来伸手按住我椅子说:“你这么好,他为什么要跟你离婚?”“我?……他?”脑子稀里糊涂,仅仅片刻又恢复明静,我具备这样的特异功能。
“他有病,不想被拖累!”这个答案够狠,自己也下了一跳,但很有用,他果然松开了,不再跟着我。抬头看见沈姐在二楼向我挥手,她和何花竟然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她也许是觉得今天红娘当的很成功吧!我勉强笑了笑 。见那个孩子紧随着我,心怀愧疚的摸了摸他头,把他围巾从新系好 。他爸爸站在离我约一米远的距离,我没敢看他匆匆上了楼。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沈姐你自己吃吧!我们得走了,学校的规矩特多,去晚了又要签字什么的很麻烦。”我一手拎包,一手牵着何花匆匆下楼。婚姻对我而言,就如同吃吐司配果酱,没有也能吃得饱。
从超市出来头一直嗡嗡响个不停,像被凭空夯入的一个木头桩子,特异功能失效了。满脑子都是沈姐失望和责备的眼神。
选择和父母和解,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当一个人接受了父母的不完美……收音机里一个中年男士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成熟?和解?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不光是脑袋,就连胸口也塞满了木头。
2)“何花,牙膏挤好了,洗脸水也准备好了,从今天起,你就要和妈妈一起上班。”说这话时我的心是狠的,也是痛的。
“快点,没听见吗?”她的眼泪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无息堆积着,流淌着。
“妈妈,我不要去上班,我想睡觉,我想找外公外婆……”
“妈妈,你把我送到外公外婆家吧!我保证不哭不闹做个乖宝宝。”
“妈妈,我不想让你怎么辛苦。”她穿着睡衣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弄的我心酸酸的。
“宝贝,妈妈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回家,时候还没到,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只是很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疼。周末还可以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玩。”
“宝贝!你所羡慕的将来都会有,要相信妈妈。”
“嗯!我相信妈妈,妈妈也从来没有让何花失望。”
“去吧!”她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赶紧擦干眼泪。电饼铛里吐司要糊了,家里只有一个鸡蛋和几片生菜,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何静,快开学了,何花怎么办?还有你准备躲我到什么时候?”沈姐将一摞书扔在桌子上,目光灼灼紧盯着我。我知道欠债一定是要还的,特别是人情债。她既然来了,我自有应付的办法。而今我的心却被桌子上半杯冷咖啡牵扯着,酸甜苦辣咸五味驰骋。杯子受忽然到来的外力冲撞,惊艳舞动者华丽的舞姿,它的生命因此而走上了巅峰。我常常把自己比喻成半杯冷咖啡,当它热气腾腾时醇厚的香味在齿间萦绕,让品尝着欲罢不能。一旦冷却搁置一旁,看一眼都嫌多余。如果是瓷器杯子,杯子的主人定会把所有的的怨气发在半杯冷咖啡上,人类就是这般薄情。我不甘平庸又不得不走父辈们走过的路。怎样才能打破这一层结界,让自己的人生有所不同。这个困扰我多年的谜题,现在似乎有了答案。虽然牵强,但我依然很兴奋。
“你这几个月绩效很突出,上层领导已经通令表扬。这已经是半年来第三次加薪,奖金马上就发到你手机上,一笔不小的金额,够何花下学期学费。”沈姐坐在我对面,刚才也是太专注了,我撇向坐在窗前的小董,她用报纸遮面,手指比划着求饶。
“沈姐,我没有躲你,你也知道我最近比较忙。”我满脸堆笑,露出最最可亲又虚假的笑容。虽然镜子前演练了很多次,但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被我现在的嘴脸恶心到。
“何静,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知道,我也不喜欢。”
“婚姻就是个泥潭,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不想再进去,重复着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噩梦。”
“所以说,忘不了前任只是借口?”
“是,我从不在心里搁置伤害过我或无关紧要的人。”
“伤害过你!”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泉,表面纯净温良,越往深处越能察觉到里面波涛汹涌,我仅仅与她对视不到30秒就败下阵来,输的何其惨烈。她怅然若失看着我,像是寻找丢失的记忆,大慨一个世纪后,眼睛转向别处。
“需要帮忙吗?必要的时候可以哭出来,并不丢人。”我递上纸巾,她接过抓在手心里仿佛用尽全身之力,蹂躏,再蹂躏,轻舒一口气把它扔进纸篓。
“我早就不需要了,这里早已千疮百孔。”她食指猛戳胸口,并不看我,窗外树影婆娑,华灯初上已是另一个世界。
“我知道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不会再为这件事难为你。”
“真的吗?”我开心的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
“没想到,何静热情起来真要命。”她抿一口茶,淡淡一笑。
“这的确是来北京后最好的消息。”
“好了,我来说重点,我在杂志社工作了快十年了,能带孩子来上班你是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公司上层之所以迁就你,一是因为你的才华,二同情你的处境。但是你要明白与你处境相似甚至比你还惨的有的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何花快开学了。”她一句话说到了我的痛处,这段时间一直很苦恼,经她一点拨更加毫无头绪。她似乎很欣赏看着我,任由我在水生火热的泥浆里挣扎,却不伸手相救,太不够姐妹义气。
“有一个好消息,大家都过来。”一听有好消息,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刚才打瞌睡,斗地主奄奄一息毫无生命迹象的办公室又恢复了活力。
“要发奖金?”有同事说:
“做你的黄粱美梦吧!发奖金可能信不大。但最近几期销售都不错,请吃大餐还是可能的,对不对沈主任?”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沈姐喝着茶微微笑着任由大家胡说八道。
“怎么不说了?”她放下茶杯,目光渐渐平淡。
“你们都说对了,要发奖金,而且是绩效工资的一半。不少吧!还要请你们吃大餐,广进楼,下周三。”大家嗔目结舌东张西望都觉得大boss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被门挤了。
“怎么,我的消息不好吗?”
“沈主任,你没有开玩笑?”小董胆怯小声问道:大家也都半信半疑围过来。
“我什么时候同你们开过玩笑。”
“你,你说的是真的。发奖金广进楼吃大餐。”
“老板老年痴呆了吧?这不像他的风格?”不知谁小声嘀咕,大家心照不宣一哄而散。
“天哪,我收到一笔转账,公司财务发来的。”
“我也收到了,原来是真的。”
“我的也到了,真是绩效的一半,我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你们拿多少?我才几百块?”
“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找你们要稿子左右推脱,现在后悔了吗?”
“奖金最高的一万多最低三百八。同一个屋檐下,这么大差异你们该好好反思。”办公室一片哀嚎。
“不过还有机会,下月起每周出二刊,绩效工资低于三千着自动出局,你们听明白了吗?”
目送沈姐离开,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包涵了太多的无奈。——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这么多岁月静好,每一个笑容的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何静你记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充盈才是最最奢侈的,多少钱都买不到。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这是你活下来的动力。哪怕是一杯咖啡,一盒巧克力,一个拥抱,一场旅行……只要你喜欢,只要能带给你积极向上的能量和满足感。不要吝啬时间和金钱,只有你活着它们才属于你。这是沈姐的原话,每每回想起来脑袋就胀胀的,现在隐约理解了,多么痛的领悟!
“何静,发什么呆呀!是不是沈主任的高度我们永远也攀登不到。”
“是你到不了。”
“何静,请客吧!”
“何静,你来之前我们杂志社一月只出一刊,现在一周两刊。想一想那时是多么自在呀!”
“怎么不说现在的工资也是过去的两倍?
”也是!”
“……”
我从来不介意同事们说三道四,也许是老了吧!没有血性了。瞄了一眼手机,沈姐的微信,让我过去一趟,合上电脑向二楼望去,她的目光落下来,像是期待很久。
“刚煮好的咖啡,你一定喜欢。”我很自然的接过,抿了一口说:“谢谢姐!”她指了指对面椅子说:“坐吧!”我刚才找你主要两件事,被他们一起哄忘了重点。
“所以我来了,咖啡很好喝,杯子也漂亮。”我笑眯眯看着她,尤其爱看她生气时的模样。
“我最喜欢你没心没肺,泰山压顶也不慌不忙的样子。”
“嗯!我也喜欢。您说吧,我全听。”
“全听?相亲怎么不听?”她不满地看了看我,我肌肉一紧,说好的不提呢?她转身离开,带走我的杯子。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仔细打量她的办公室,简洁的黑灰白三色,没有一样多余的摆设,附和她的个性。
“看够了,是不是也想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她递来的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我有些疑惑,她的话禁得起仔细推敲。
“以后要少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遵命!”
“这罐奶粉和杯子喝完带走。走吧!我带你参观你的新办公室。”
“啊!烫!”
“我的……办公室……”她急忙抽出纸巾摁在我的手背上,嗔怒着“多大人了还这么冒失。”
“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小朋友。”我抬起右臂,她笑着把我揽在怀里说:“鬼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嗯,我也想知道。”她叹了一口气轻拍我的背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不过我没你这么幸运。”
“真的,你可以不信。”感觉到她的肌肤一点点收紧,一种强大的错位感植入脑海中,我仿佛来到一个层层迷雾的山坳。她伫立于风景秀丽的山顶,在鲜花丛中俯视着我,幽怨地说:“何静,你很幸运!”这句话从远处传来,如一盆冰水浇在我衣衫单薄的身上。我不明白,我这样有家不能回,被伤害和背叛过的单身女人和幸运能有什么关联。一阵清风吹过,迷雾渐渐褪去。山顶的风景也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她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有两只饿虎,几株开满鲜花老树上面盘踞着数不清毒蛇。我眼泪倾泻而出,张开双臂大声呼喊,跳下来吧我接住你,她微笑着摇摇头说“何静,你很幸运。”说完转身,留给我一个飘渺的背影,任凭我声嘶力竭呼唤,再也没回头。
暮色四合,若不是何花哭声穿越千山万水终于飘落到我耳中,我还会继续站在那里,责罚着自己的过失。我是可以救她的,至少应该试一试。走过一个小桥,几间瓦房坐落在山底的绿茵丛中。山花烂漫处,小桥流水人家,篱笆墙遮不住春意盎然。父母早已在门口迎接我们,父亲抱过何花,母亲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说今天做了我们最爱吃的菜。我轻挽她的胳膊,她转过脸微笑看着我。如果陶翁在世,也只有羡慕了。
“你走神了?”沈姐说:
“嗯!牛奶很好喝。”我敷衍到,她低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说:“景和小区,一期,八栋202室。”
“你如果放不下面子,我可以去当说客。”
“停,不用。”我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说:“第二件。”
“何静,有时过于要强反而会害了你,要学会妥协。”她眼里的疼惜让我想起母亲,心像被利器划过,那种痛不愿多想。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已退休多年,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发展。夫妻俩想抱孙子到了快发疯的程度,无奈孩子们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听没听?”她怒嗔,一本杂志扔过来,我赶紧接着:“听着呢!听着呢!您的老师想报孙子,和我有关系吗?”她笑着扬了杨起手臂“他们的家离何花的学校很近,年后准备在家里办一个辅导班,专门接送小孩,辅导作业,还准备三餐。”
“我想一会把何花带去报个名,你看怎样?”
“那,太好了。”
“什么时候去?还有姐,谢谢你!”我中规中矩给她行了一个大礼。
“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陌生?”沈姐漫不经心瞟了我一眼,打开窗户朝楼下喊了一声:“何花,在下面等我。”何花甜甜回应着:“好的,沈姨。去吃饭吗?”我匆忙拿本杂志想遮住头,但还是晚了。
“何静,你可以逞强,但千万别委屈看孩子。”
“她中午吃过饭了,和小董她们一起。“看现在几点了?”她捋起袖子,我竟然厚颜无耻凑上去看,她瞪了我一眼,拿起包下楼。
3)
最近迷上了喝茶,红茶、绿茶、普洱、白茶,花茶,只要是茶都喜欢,办公桌上有什么就喝什么,不挑。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舔着脸去问沈姐:“姐,谢谢你的茶叶,以后我自己买,很贵的。”她递给我一个白眼,继续敲字,阴阳怪气的说:“我可没给你卖茶叶,也没福气喝你的茶。”我有点懵“姐,茶叶不是你买的,那是谁?”她指着桌上茶杯说:“是你爱慕着,我也跟着沾光。”
“不,姐,什么意思?几个月了,你现在才告诉我?”我感觉自己要疯,她也太不靠谱了。
“你也没问我呀!”她故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好茶!”
我气匆匆出门,将自己办公桌茶叶盒全部扔进纸袋里,拎着进她的办公室,往地上一撂。她头也没抬,双手在键盘灵活敲打着。我拖个椅子做她对面,故意弄的很大声,一会,她长舒一口气合上电脑说:“年轻人,着什么急?”
“一共六盒,按最贵的价乘以六,我在网上看了,一共四千二。加上你的,一万快因该够 ”
“微信转账,注意接收。”她夺过我的手机,扔在桌子上。
“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她匆匆在纸上写几行字,撕下来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你现在下楼,到咖啡厅见一个叫方俞的中年女士……”
“姐,打断一下,我不是记者,案头上还压几篇稿子,还有连载下下周要。楼上的戴总已经把我逼疯了,您觉得还不够?”
“今天就想找你聊聊天。没想到还破了案了,还是惊悚悬疑篇。你不告诉我茶叶是谁买的,我哪也不去。”
“还有十分钟,你再要拖延她就要走了。”沈姐抬起手腕,眼睛却紧盯着我。
“什么人我非见不可?”
“好!我问你,这两年最红的网络小说是那一部?”
“锦瑟华年”我不加思索。
“那么你今天要见就是作者,方俞。”我的头365度无死角的嗡嗡响。
“不早说。”
“你听好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善良、谨慎、卑微。她的书被某知名导演看上了,要改编成电影。”
“你一会去见她,要让她相信你。”
“我?”
“是!”
“可姐,我没有经验。”
“会有的,何静,这是个机会。”
“我,我……”
“还有六分钟,带上耳机,还有些事是要交代一下。”
早晨九点,咖啡厅里人不多,一位中年女士坐在靠窗的位子,目光呆滞。见我走来,愣了几秒,才慌乱起身。
“您好!我是何静,沈梅沈主任介绍我来见您。”她体态丰腴,穿着和普通家庭妇女无二,甚至杂志社的保洁阿姨都比她漂亮时髦的多。也许是听到沈主任大名,她放松了一些,小心翼翼打量我。
“这是我的名片。”等了几秒没见她有任何回应,只好笑着说:“方姐,他家的咖啡很不错,喜欢什么口味?我请客。”她眼睛几乎贴在服务生手里木牌子上。几秒后朝我尴尬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摘下眼睛说:“我喜欢喝苦咖啡,不加糖和奶的那种。”书中格格也喜欢苦咖啡,在网上阅读时也尝试冲了一杯,太苦。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她眼里的明媚像雨后的阳光,更是风雨过后的淡定从容。
“我脸上有花?”她极不自然搅动着咖啡,轻啜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
“苦吗”
“苦。”
“那为什么还喜欢?”她看了我一眼 又低头搅着咖啡。
“生活好比咖啡,当然有苦也有甜。如果说命运是每个人的咖啡师,而我的只会冲苦咖啡,所以不得不喝”
“其一。”我右手支颐。
“我外婆也就是故事中末代格格,她对苦咖啡很痴迷。”
“这个我知道,但是真的很苦。”她微微一笑 。
“见你之前,我充满期待。”
“让你失望了。”她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似有话说。
“不全是。”我拍拍她的肩。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以你的身份和阅历,不该活的这么狼狈。”
“开豪车,住别墅,穿着体面讲究吗?”她苦笑一声,把我咖啡倒在她杯子里说:“这么好的咖啡,别浪费了。”我赶紧又叫了两杯,一杯加糖。
“格格的身份并没有带给我们多少荣誉和好运,相反是无尽屈辱磨难。”她把杯子放在鼻尖,热气萦绕着咖啡香,轻轻吸一口又呼出来,满脸的惬意。
“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但终究没活出我喜欢的样子。”
“你知道吗?我用了二十年写这本书,第一次收到读者留言,哭了一整晚。”
“我的一生……没有童年,没有青春,没有爱情,为了一本书……是不是傻?”看她在我面前哭的稀里哗啦,忽然想起骄傲固执的母亲,和她们这一代人的苦 。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你是……”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寒鸦?”
“是我,这世界很小。”她笑着摇摇头说:“这个网名有趣,只是可惜了你的美好。”
“……”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直到沈姐给我打电话,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喝了一肚子苦咖啡,味觉也失灵了,真不觉得苦。
“姐,我请你吃饭吧!找个地方继续聊。”
“叫方姨吧!叫姐我别扭。我知道一个地方面条很好吃,我请你。
“好,方姨。”
……
“请进!”
“戴总,有事吗?”他把西装搭在椅背上,坐下来:“何静,听说你今天去见方俞了,聊的怎样,签约成功了吗?”
“很好!”打开简书,有很多人@我。大多是催更,还有一些卑劣粗俗留言,我一一回了,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
“连载提前到下周六,沈主任通知你了吗?”
“没 ”我这人很懒,一个字能表达清楚的绝不说两个字。
“你和方俞女士说了吗,锦瑟提前连载。她有没有顾虑或修改。”
“没……嗯!不用。”这个网友太过的吧,我真想骂街。
“何静,我来半天了,能不能尽一下地主之谊,给我倒杯咖啡。”
“没咖啡,有纯净水,自己。 ”他嘿嘿一笑
站起来,我合上电脑。
“何静,你真不把我当老板!”
“走吧!我请你吃饭。”
“吃饭?”我猛然一惊,向窗外看去,灰蒙蒙天空像一枚切开的松花蛋。
“楼下新开一家韩式料理,有没有兴趣。”我抓起手机看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猛然抬头正好迎上戴总色眯眯的俊脸,戴帅哥,戴阎王,让楼下女生尖叫疯狂的戴老板此时正万般柔情注视着我。我大脑供氧瞬间不足,那一双好看是狐狸眼可以掐住水来,这是什么情况。
“手机在包里,包在椅子上,风衣搭在胳膊上。”
“何静,你找什么?
“我忘了接何花。”他腾的一声站起说:“别慌!先给老师打个电话,问何花在那里,态度要诚恳。”
“你呀!”
“我先接个电话,一会开车带你去找。”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谦虚诚恳接受了批评和教育。大慨十分钟后她心满意足挂了电话,我也点头哈腰表示一定要改。不知什么时候起戴阎王站在我身后,笑眯眯的眯起他那本来就不大的狐狸眼。我刚想表示感谢,他却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
“郭阿姨,谢谢您。”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没事的,何静。我知道你忙,孩子在我这里你放心好了。她已经吃过饭了,现在跟爷爷学书法呢!”
“要不,你等一会,我让她来家电话。”
“不用了,阿姨。她是不是特别闹,在手机里都听到她声音。”
“小孩子就这样,不要抹杀了她的天性。……何静,我还是把何花叫过来吧。”
“真的不用,阿姨,谢谢您,非常感谢,有时间我一定去看您。
……
“何静,发什么呆!微信都不回。”沈姐推门进来。
“没事。”我揉了揉胀胀的眼睛。她走过来关上窗户,忽然转身问:“谁的西服?”
“哦!戴总的,他刚才来谈工作,方姐的连载有可能提前。”
“就这个?”
“还能有什么?”我说这话时底气不足,还好她没有接着问。
“何花在郭姨家,我还没吃饭。”我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
“哎,你呀!”她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个快餐盒。
“何静,过两天也就是周六陪我逛逛街。”
“你不是最讨厌逛街吗?”我伸手去拿,被她夺过去放在微波炉里。
“郭老师过生日,我想给她选一件礼物。”我忽然灵光一闪,抓住沈姐的手说:“我也要给郭阿姨买礼物,她帮了我大忙了。
“你告诉我阿姨喜欢什么?周六我休息。”
沈姐笑着说:“算你还有良心。”
“给,你的晚餐。”
“又是饺子。”
“有的吃就不错了,慢点吃,我去给你倒热水。”
……
好久没这样畅快淋漓的逛街了,吃过午饭,我们手拉手漫步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栈道,桥下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我脑中涌动着奔腾到感慨,如满天飞雪般飘洒。走到沈姐身后,双手慢慢落在她纤细的要上,鼻尖嗅到淡淡的发香。
“姐,你幸福吗?”她笑了一下,闭上眼睛,许久睁开说:“何静,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来北京 上大学时,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那时,幸福很简单。在北京能活下来就很幸福。”
“十二年前,我结婚那天也问过自己。那时的幸福同样简单,无论多忙,多累,下班了有地方住,有热腾腾的饭菜吃,有人关心惦记就很幸福。”
“现在,生活富裕了,我却很迷茫。幸福是什么?我是否曾经真正拥有过。”
“……”
“走吧,起风了,桥上凉。”下来时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偶尔会有眼神的交流。
“姐,现在还早,那边有个茶楼,我们去坐一会。”
“好!”
茶楼古色古香,我们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无心品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彼此的倾诉。
“姐,我上个厕所。”起身晕呼呼仿佛喝醉般。再看她两颊微红,杯子放在鼻尖熏着茶香。
“不要紧吧!”她摇摇头走出去,回来时神情恍惚。
“何静,我家里有事,你自己去吧!”
“礼物和蛋糕你一并带去,注意安全。”我揽住她的胳膊,她笑着说没事。
“阿姨好!”这是沈姐给您选的礼物,她临时有事,来不了。
“看你们,买什么礼物,家里都不缺。”郭阿姨笑眯眯接过蛋糕朝里屋喊到:“安老师,何花,你们看谁来了……”叔叔带几个小孩冲过来 每人都穿着围裙,头上戴着报纸叠的帽子,上面涂鸦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
“妈妈,安爷爷教我们书法和画画。”
“谢谢安叔叔,您一个书法家教他们小孩子画画,何花要好好学知道吗?”
“哎!别这么说。我现在退休了,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很快乐,感觉自己还不是一个废物。”说完哈哈一笑。
“叔叔,您和阿姨还很年轻呢!”
“你看,这孩子多会说话。”我想起车里还有给他们买的礼物没拿出来,就招呼何花和我一起。
“何静,你这就走吗?我和你叔叔想留你在家吃顿饭。”
“是啊是啊!”叔叔说:
“阿姨,我和何花去车里取些东西。晚饭我和您一起做,何花说奶奶炒的菜好吃,我还要向您多学习……”郭阿姨笑的合不拢嘴,我忽然发现自己奉承人的本领与生俱来,可惜了无用武之地。
“宝贝,你也在这里,爸爸呢?郭阿姨慌忙从厨房跑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笑着说:“他爸爸很忙,孩子经常也是我们去接,在家里吃饭。”男孩诧异得看着郭阿姨,弱弱叫了一声“奶奶!”这时何花拿一盒彩笔过来牵他的手说:“哥哥,我们去画画吧!”
“阿姨,这附近有服装店吗?卖儿童服装。”
“有,马路对面左拐大约300米左右有一个服装店。”
“谢谢阿姨!我回来帮你炒菜。”
“不用,都准备好了。”
“……这孩子真好……”离开时无意听到话让我心里很暖,想起了妈妈,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你可真幸运,有儿有女。”店主很热情。 我微笑着点头。买好衣服离开服装店,独自走在夜色阑珊的街道,忽然想起上一次独自逛街大约是一年前。时间过的真快,我偶尔会想起过去,他呢!
“妈妈,妈妈你看看我们的画。
“妈妈,你看这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你的紫色风衣很漂亮。”何花很激动看着我,脸色红彤彤的,额头还沁出了汗。我的心像里打翻的佐料瓶,分不出那是酸来那是甜。摸摸她的头说:“宝贝,画的真好!”她满意的笑了,用袖子擦汗,被袖子上的颜料抹成了一个大花脸。男孩紧张收起画藏在身后,他的衣服很脏,像在泥浆里打个滚,又跑去油漆未干的房里捣乱。
“你叫什么名字?”我蹲下来问他,他红着脸低头咬铅笔。“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他脸更红了,点了点头,他的画比何花好很多,应该受过专业老师辅导。
“这是你的家人?”他茫然不知看看我,又坚定的点点头。
“给我介绍一下好吗?”
“好呀!”他笑了,黑色的眼睛闪动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睿智。
“这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和妹妹。我们家一共六个人。”说完自豪的看着我,很期待我说的点什么。也许她妈妈又结婚了,我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还有一股刺鼻的汗味。头发大概很长时间没剪了,完全看不出发型。
“你妈妈也穿一件紫色风衣,不过没有我妈妈漂亮。”何花指着哥哥的图画霸道的说。
“你骗人,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漂亮。”男孩激动的大喊一声,眼里泪光闪闪很委屈。何花哇的一身哭了起来,我笑着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中说:“你们的妈妈都漂亮。”二人转怒为喜,惊的我一头冷汗,
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4)阿姨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我进去几次都被轰了出来。何花和爷爷在客厅看动画片,笑的东倒西歪的。书房一角男孩跪在椅子上画画,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量。
“你妈妈很漂亮!”他受了惊吓般睁大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画,左手拿笔涂改几下。又是紫色风衣,我大慨出门前没看黄历。
“卫生间在哪?”他嘴角微微一笑,闪着亮亮的眼睛,放下笔来牵我的手。
“嘘!”我食指放在唇上。
“嘘!”他弯着腰也把食指放在唇上,神秘兮兮的像个小侦探。
“我给你洗个头吧?”他惊愕了一会,懂事的搬来一个方凳,站上去。
“平时都是谁给你洗头?”
“奶奶?”他奶声奶气地说,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是男孩留给我的影响还是挺饱满的。谨慎、睿智、敏感、这些属于成年人的标志安在他身上丝毫不违和。
“洗好了,是不是很清爽。”
“嗯!”他对着镜子点点头。
“衣服还是湿了,你好脏呀!”我拎起他的袖子,一脸嫌弃。镜子上蒙了一层薄雾,手指轻轻划过,水蒸气如露水般纷纷落下。头发好久没打理了,三个月前和同事一起去烫发染成了酒红色,理发师用了近一个小时来说服我。尽管心里很排斥,但为了让理发师闭嘴也只能这样了。而现在头发的颜色很奇怪,红不红黄不黄,真丑。
“阿姨,我好了。”顺着声音看过去,他躺在右侧边的浴缸里,我试了试水温,正好。
“可以自己洗吗?”
“嗯!”
我脱下风衣挽起了袖子,还是决定帮他,心里感觉怪怪的又说不清楚是那里错了。换上给他买的新衣服,站在镜子前他很开心。
“阿姨,小墨很酷!”他各种表情,吐舌头扮鬼脸,不想下来。我摸摸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
“小墨的头发都可以扎小辫了。”他嘿嘿一笑说:“阿姨帮小墨扎辫子吧!像何花那样的。”
“爷爷家有理发工具吗?我给你剪剪。”
“有。”他跳下来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纸袋,里面理发工具一应俱全。
“阿姨,给我剪个酷酷的发型。同学们老是嘲笑我的发型土,头上顶个锅盖。”
“哦!在哪剪的。”他抬头想说话,我不小心多推了一点,还好可以补救。
“爷爷剪的,每次都在我头上放一个碗,就是我吃饭的不锈钢碗。”我憋不住想笑,在孩子面前有些失仪。
“阿姨,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左手托住他下巴说:“不要乱动,阿姨要是给你剪丑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就说是爷爷剪的,爷爷理发是出了名的丑。”有他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虽然过去经常给何花爸爸剪头,但是给小男孩理发还是第一次,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阿姨,什么时候下雪?”
“还早呢!你喜欢雪吗?”
“一点都不喜欢。爸爸说下雪的时候妈妈就会和我们在一起。”
“哦!”
“阿姨,是不是等到下雪了我才能叫您妈妈。”我冷不丁听这句话吓得一跳,又不好和孩子解释什么。
“爷爷,奶奶,韩叔叔回来了 ,买了很多好吃的。”何花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
“哥哥,你在哪里?韩叔叔买了肯德基。可香了。”
“叔叔,我不吃巧克力,可我妈妈喜欢吃……”小墨他爸的声音我听不清,何花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疼。
“阿姨,小墨很乖的。”
“哥哥,哥哥你在哪呢?我找不到了你了?”
“我在卫生间,阿姨给我剪头。”我想凭着何花大大咧咧的性格一定嚷嚷着全家人都知道,并且第一时间冲进来。可当我看到门外探进来的脑袋时才发现我低估了美食对何花的诱惑。
“何静手艺不错嘛。”几个月不见,他颓废了很多。光滑的下巴上长满了密密匝匝长短不齐胡须,像刚从热带雨林归来的流浪着。
“爸爸,阿姨给我买的新衣服。漂亮吗?”
“阿姨还给我洗头,洗澡呢!”小墨激动的要从椅子上下来。
“小墨,还没好。”他变得有些不安分了。
“爸爸,阿姨,小墨很酷吧!”
“嗯,很帅。以后每周何静阿姨都来给你剪头。高兴吗?”
“高兴,阿姨你以后都给我剪头吗?”
“我太幸福了,从今以后我一定是班里最帅的。”看他父子一唱一和,我觉得自己画了一个圈又把自己埋了进去。
“何静呀!阿姨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郭姨,叔叔和何花都挤在门口,笑容灿烂的样子。
“阿姨,不用谢!”
“好久没剪了,剪的不好。”
“好,街上理发店也没你这样的手艺。”叔叔笑眯眯附和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意味深长看了看我说:“何静,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理个发?”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剪一个许文强那样的发型。叼个烟斗,穿一身西装。老酷了。”阿姨和何花都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也觉得这个老头很有趣。
“好的,叔叔。这个心愿我一定帮你完成。”
“什么味?
“哎呀!我的排骨……”
“你慢点,别跌倒了。”
屋里很静。小墨他爸早已洗好头,坐在椅子上。头发还没有冲洗干净,耳朵后面有很多泡沫。我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多事。
“头发洗干净了吗?”他猛然一颤,刚才似乎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又被我叫醒了。对镜子左右看了看说:“干净了。”
“你平时就是这样洗头?”他挠了挠耳朵说:“嗯。”
“做好,重洗。”不对,我为什么要帮他洗头。越想越来气,手抓的力度重了一些,看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又觉得很好笑。
“你就不拍我帮你剃成光头。”我手里拿电推子,十足的架势。
“不怕,美丑横竖都是你未来的夫婿 。”
“别胡说八道。”
“并没有,明年冬天第一场雪时,你定是我的女朋友。”
“是么?不妨来打个赌。”
“赌什么?我一切都是你的。”我决定不跟他纠缠下去了,有辱我的智商。给他剪了一个商界精英的发型,这个我最拿手。
“好了!”
“不错,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挺帅的。”
“要是能帮我把胡子刮一刮会更好。”我生气拔下吹风机,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他伸手拦截,趁我转身时把我额前垂下来的刘海挽到耳后 。
“放肆!”
“何静,不管你信不信,这辈子我认定你了。
“最近研发一个项目,太累了。真怕把胡子剃成梯田。”我发现现在想走也不行了,安叔叔靠在门上,慈眉善目笑着说:“何静,你看他像不像一条流浪狗?”
安叔叔走后,他垂下眼眸淡淡的说:“何静,你看我像不像一条流浪狗。”
5)“何静,快来吃饭。”郭阿姨招呼着大家坐下,小墨和何花已经迫不及待开吃。
“妈妈,郭奶奶烧的排骨可香了,这个给你……。”她三下两下就把手里的一块排骨啃完,又赶紧拿了一块送给我。看她油乎乎的手,我心里有些难受。回想来北京一年多,从来没有好好做顿饭给她吃。
“我想喝汤?”小墨打了一个嗝。
“我也要喝汤。”何花也想打嗝,但没成功,趴在餐桌上咯咯笑。
“我去吧!”
“郭阿姨,厨房里有紫菜吗?”
“有,就在……”
“我知道,我帮你打下手 。”烧汤也需要打下手,他无耻的很让我刮目相看。厨房里他很熟练把锅,勺子,紫菜,鸡蛋等放到我面前。又打开抽油烟机,点燃煤气,倒上油开始切葱花。看他在厨房忙碌,我显得很多余。
“你经常来这边?”他停顿几秒,扭过身
看我,满脸狡诈的微笑。我寻思着是不是说错话了。听到何花笑声,想出去告诉他女孩子要矜持。刚想开门却见他提着刀立在我面前,左手撑在墙上。
“你去那?”
“去外面……”手指敲了敲门,有点懵。
“不要出去,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这种情景经常出现在情爱小说里。我不喜欢这样,太浮夸。
“火。”他微微一笑,又贴近一点。我感觉要窒息了,一把推开他说:“锅着火了。”
“妈妈,汤好了吗?我们都要吃饱了。”
“慢点吃,细爵慢咽才能吸收营养。知道吗?”听到何花有气无力声音,知道她真的饱了。
“何静,来帮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应该一炒瓢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