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姐柳叶
表姐柳叶并不姓柳。大家都柳叶柳叶地叫着,叫的表姐越发秀气。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夏末秋初的中午。暑假快结束了,我吃过中午饭到外婆家玩,才走到院边,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屋里说笑着。那声音高而细,甜而婉转,听的我愣住了!多年后读《红楼梦》凤姐的出场“人未到,笑先闻”时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初见表姐的情形。我循着那声音进到了外婆住的房间。炕边上斜斜地坐着一个粉衣姑娘,脸蛋也是粉扑扑的,双唇娇艳活像外婆家院子里的石榴花。眼睛黑亮黑亮,满脸的喜庆转头看向我。那双亮亮的黑眼睛似乎才眨了一下就笑着问外婆:“这怕就是你的外孙女慧慧吧?”。还没容我吃惊呢外婆就仰起头张着她没牙的嘴呵呵呵地笑着说:“你这个女子就是灵活!”还边说边拍了拍柳叶表姐的手。我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丝不快!外婆又笑呵呵地让我把那个粉扑扑鲜活靓丽的女子叫表姐,几十里路上来的,要到你爸爸的学校念高中呢!我抿着嘴笑了笑,腼腆地冲着她叫了声表姐。但见她一下子从炕边站起来,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问长问短亲热异常,似乎我们早是老相识了。我闻到了一股清香,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我又大胆地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好秀美的一张脸,真正是面若桃花啊!再看她的衣着打扮大方得体,洋气十足,再看她的头发乌黑油亮,整整齐齐的齐耳短发,戴着一个象牙色的塑料发箍,活脱脱一个电影里面女学生的模样。我惊喜地看着她,恍若隔世,似乎我面前的这位表姐是仙女下凡。不由得一种好感油然而生。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位中年男子,说是表姐的爸爸我的表舅,寒暄几句以后,我就把她们领着到我家里去了。表舅也很斯文,不像个农民。对我的爸爸极其尊敬,谦恭。从他们的谈话中我隐约听出原来是表姐高中落榜,想要到我爸爸所在的学校插班读高中。听见这些话,我不觉又看了看早已经在厨房给妈妈帮着做饭的表姐。她还是用她那甜美的嗓音和妈妈叽叽喳喳地谈得火热。厨房时不时传来妈妈和她欢快的笑声。表姐柳叶真如一只快乐的燕子,飞到哪儿就把欢声笑语带到哪儿!可是就是这么一位表姐竟然没考上城里的高中,我的心里稍感失落。
饭端上桌了,西红柿鸡蛋面,是表姐擀的面条,妈妈夸着不住嘴,爸爸吃了一口也赞不绝口。表姐伶牙俐齿地谦虚着,吃饭的气氛空前的轻松愉快。一等我们刚吃完放下碗筷,表姐立马起身,三两下收拾了端着碗筷脚底生风走向厨房,妈妈还在极力阻拦,表姐早已挽起袖子,七里跨啦地把手伸到锅里洗起来。妈妈只好笑着退出来。我斜倚在厨房门上看表姐洗碗。她干活实在是太麻利了。几下洗完碗筷,倒掉泔水,又舀了一勺凉水将碗筷仔仔细细地涮了一遍,麻利地擦干净锅台,转身又把我家的超大型案板刷了。我忙阻止,告诉她案板不需要刷,我妈妈每次都是蒸完馍馍或者要蒸面皮捞凉面时才刷案板哩!表姐听了咯咯咯地笑着说好的,几下就涮完了,案板更要干干净净呢!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了今天。
开学的日子到了。高中开学早,我那时还在上小学,好像才上三年级。表姐还没有到过我爸爸所在的学校,爸爸当时有辆自行车,开学之初要带的东西很多,车子后边的货架上带着妈妈给拆洗过的被褥,还有些衣服和吃的,零零总总,车子的前前后后挂的满满当当。根本再没法带表姐了。这可怎么办呢?表姐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边问边走肯定能找到的。爸爸带着歉意骑着车子先走了。随后,妈妈不放心,让我陪表姐去。我听了高兴地跳起来!说走就走,表姐背起她的大书包,我甩着双手一蹦一跳走在前面,表姐哈哈大笑着唱:“小鸟在前边带路,风啊吹向我们。。。。”表姐的歌声如此美妙,我抬头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凉爽的秋风拂面,我的心儿在高高的蓝天飞翔!
一路上,表姐对我极尽关切之情,我们走走停停,顺着山间的小路走捷径,路途省下不少。那是初秋,山间小路的两旁开满了黄黄的野菊花,表姐顺手采了一大把递到我手里,我紧紧地握住,捧在胸前,一个明艳的秋天怒放在我小小的心房!表姐每经过一条小溪都要停下来洗手,洗手也罢了,她还要从背上放下她的双肩书包,打开,拿出了一个小花布包,再打开,掏出一个浅绿色的塑料香皂盒,摸出双喜牌香皂,仔细地打上香皂,仔细地洗手,还让我也洗,洗完了手她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黑花色的铁盒子,又仔细地双手都抹上百雀羚。我看地发呆,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如此这般,几次过后我的手上身上也有了表姐身上的那种清香。在这一路的香气里我并没觉出有多累我们就走到了爸爸的学校。爸爸的学校我来过几次,轻车熟路,我圆满地完成了护送表姐上学的任务。这次经历也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每每想起,温馨如昨。
表姐顺利地上了高中,我在家门口的村学上小学,离表姐很远了。但有关她的一切我时刻关注着。听说表姐的相貌太出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班上的几个男生为她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大人们为此很不高兴,找表姐严肃地谈了话。我却在心里暗暗羡慕表姐。又后来表姐和一个男生固定地偷偷交往被人告知了我的爸爸,爸爸很伤脑筋,因为不是至亲,管教实不方便。又怕出言重了伤了表姐的颜面,毕竟那时候表姐应该有二十岁出头了吧。于是,爸爸给表姐写了张留言条,进行规劝。据说表姐相当羞愧,一时和那男生断了来往。然而好景不长,二人又重新来往。表舅舅妈都惊动了,但表姐心意不改。后来,表姐勉强高中一毕业就和那个男生结了婚。我也终于得见表姐的心上人,在我看来那人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和表姐挺般配的,但大家都不看好,还说那个男生家在大山深处以后表姐又遭好大的罪。当时的我不大明白,只是羡慕表姐和那个男生的情投意合。
渐渐地,脆生生的柳叶表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我也很少再见她。一年的暑假,我正在里间睡午觉,被一阵说笑声吵醒,我厌恶地翻了个身捂住耳朵准备再睡,突然再一听,那不是表姐柳叶的声音嘛!大概十年过去了吧,表姐的声音早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清脆婉转,但说话的风格没变,还是快言快语,高而细,听来却并不刺耳。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摒神静气,支起耳朵听着外边她和我爸爸的谈话,大半天过去了,只有她在哪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爸爸言语并不多。不知是爸爸插不上话还是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只听见她在哪里说说说,说来说去就是她这些年如何打拼,如何的不易,如何做生意又如何的大起大落,钱来钱去的,听着听着我心生厌恶。一把甩过毛巾被,坐起身来走出去淡淡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对我也淡淡地,无非是夸张地说我长这么大了,问我的近况。我只好站住,面对着她一一作答。我定定地看着她中年妇女的烫卷短发,发福的身体,深蓝色的西服,黑色的高跟皮鞋,还有她那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那双眼睛毫无神采可言了!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匆匆出来,厨房里妈妈一个人在汗流浃背地捞凉面,我赶紧洗了把脸去给妈妈帮忙。饭菜上桌,我推脱有事一个人到村外的小河边坐在柳树下瞅着绿油油的柳叶发呆。回头再看哗哗的流水真是岁月悠悠啊。
四五年前的一个午后,接到新疆小姑的电话,闲聊之余她突然说起表姐的丈夫前几天暴死在新疆打工的工地了。我听了如五雷轰顶。眼前跳跃着那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和柳叶表姐很般配的男生模样,心里还是非常同情起表姐来。不禁暗自责怪起自己上次对表姐的冷淡来。后来,又没有了柳叶表姐的消息,只是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表姐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外地老男人到处做些贩卖的生意,大家似乎都早已不愿提起她了,因为她和那个老男人似乎还骗过亲戚们的钱财。
去年的冬天,又冷不丁的听一个亲戚说到柳叶表姐的不到两岁的孙子在城里差点丢了,大家找了个通宵好在终于找到了。我听了不禁想笑,并不是我冷血,而是我太失笑于柳叶表姐竟然有了孙子!早婚的她早早生了儿子,儿子又早早的初中毕业早早的外出打工早早的结婚生了孩子。听着这断断续续的有关表姐柳叶的故事,我的内心五味杂陈!不管怎样,我还是祝愿表姐柳叶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