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交流群的联合征文l 父亲

父亲有很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听奶奶说,父亲的病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时候在水塘边摘果子吃,从树上掉到水里,呛伤了气管留下的后遗症。

体弱多病的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经常有生产队产长,仓库保管员,农耕小组长到我们家开会,我们家的火塘边总是围满了人。

这时奶奶便会把我们姐妹早早领上床,一再告诫我们,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许插嘴。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墙,听着父亲和村里的叔伯讨论着我们根本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农事。常常是我们睡醒几次了,我们家的火塘边,还有人客喝茶抽烟的声音。

那时的父亲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威望却很高。村里的人往往以他马首是瞻。

父亲明知自己有病,却不忌口,经常抽烟,也爱喝酒。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酒是希罕物,并不是每家都有。父亲有一门手艺,会给人家劁小猪仔。那时的人都穷,劁完小猪没钱给,就留父亲吃一顿饭,条件略好一些的人家,会给父亲喝上那么几口酒,不知是父亲酒量不好。还是因为身体差的缘故,父亲往往一碰到酒就会醉。

因为父亲口才极好。那些夫妻吵架,邻里不和,田角纷争都会来找我的父亲去调停。烟茶酒自然是免不了的。

村子里的红白喜事更是少不了父亲的身影,父亲不仅要记账,还要帮着张罗人客往来。最后主人家要谢父亲,喝的茗酊大醉是在所难免。

喝醉了酒的人千姿百态,有的人会哭,有的人会笑。有的人会借酒装疯,还有的人喝醉后行凶闹事。我的父亲是最可爱的一种。他喝醉了酒以后就山唱歌。在夜深人静的山村小路上。如果你听到那不成腔不成调的歌声。那一定是我的父亲喝醉了酒。

一直被疾病困扰的父亲是多才多艺的人。他会吹笛子,在他身体略显康健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台阶上吹笛子。那时候我们还小,不知道父亲吹的是什么曲子。只知道呜哩哇啦的很是热闹。

父亲的手也很灵巧,他会用竹子编各种竹器,他给我们编小背篓,我们用它割猪草,捡松塔,让那些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因为她们的背篓,往往比她们人还高。

父亲久病成医,不仅能自己给自己打针,还给村子里的人打。我们家有一个装在铁皮盒子里的注射器。使用的时候,铁皮盒子里装满水,在锅上煮沸消毒。

那些在医院里开了针水的乡邻,都来找父亲打针。还有在干活的时候,擦破脚划破手的,也来找父亲要酒精棉球消毒止血,所以我们的家,不管刮风下雨,总是人客不断。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严重。和我们同龄的女孩子,有很多都没机会上学。我们家里有爷爷奶奶,姐弟五个,只有父母亲两个劳动力抢工分。即使是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父亲都没有说过,不让我们姐妹读书的话。

我的父亲在我们小山村里。应该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他知道文化的重要和读书的乐趣。

家里没有人客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奶奶和母亲在做针线,爷爷不识字,他会给我们讲古,父亲从来不给我们讲古,他会给我们读一本本很厚的书。

他常常是一边读一边笑的前仰后合,不知道我那不识字的奶奶和妈妈她们听懂了没有,年幼的我们却是懵懵懂懂,只知道父亲笑,笑得那么开心,我们也跟着开心,跟着笑。

后来我才知道让父亲开怀大笑的书是《笑林广记》。直到读完初中,我才免强能看一些上面的笑话。

父亲终究因气管炎而辞世,享年四十二岁,是男人最丰华正茂的年华。于我们全家而言,不亚于是天塌地陷,于我而言,是命运的转折点。从此我知道了人间冷温,世态炎凉。

父亲走的匆忙,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当然他的音容笑貌早已烙在我们的脑海里了。只有最小的妹妹没有记忆,那时她才三岁,年幼到还不知道记事。

妹妹总问我们父亲长什么样子,我说我的鼻子很像父亲,你哥哥的嘴像父亲,你三姐的脸型像父亲,除了大姐的肤色和母亲一样红白细腻外,我们姐妹的肤色和眼睛都像父亲。你把我们姐妹的嘴脸眉眼拼凑起来,就是父亲的照片。

正因为在我们的身上,有这么多父母的影子,所以就算是分散在天涯海角,总有那割不断的亲情在呼唤。呼唤我们回到初生之地,如果父母是棵大树,我们就是那想要归根的落叶。这种愿望不仅不会在岁月之河中消灭,反到只会日久弥坚。

因为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不能割舍的血脉。那是来自父母的血源。是父母在这个世上生命的延续。

父亲有没有抱过我,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抱着小妹在院子里玩耍的情景我记下了。他把妹妹放在肩上,嘴里念叨着锵琅锵琅马来了,引得妹妹咯咯的笑。

我想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愿意骄傲的把子女举在头顶上。然后心甘情愿的为子女当牛做马。

我相信父亲也是这样的爱他的每一个子女。只是他的爱太早了,早到我无法体会那就是父爱。像山,像海一样的深沉厚重的父爱。

那时的我们像海绵,只知道向父母索要关爱。向一群嗷嗷嗷待哺的乳燕,只知道张着口索要吃食。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我自己当家做主过日子时,才知道稼穑不易,世道的艰辛。才知道要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才知道父母恩情山高海深!

很多人在回忆儿时的情景时总会说自己如何挨饿受冻,吃树皮野菜,看不到一粒米。我却可以骄傲的说,在父亲的庇护下,我们姐妹不曾有过没有饭吃的日子。不管日子多艰辛,总有父亲那棵大树撑着。所以我的父亲是我们的骄傲,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做了一回父亲的女儿,却不曾为他泡过一壶茶,买过一回酒,煮过一顿饭,洗过一次衣服。也不曾在他患病时嘻寒问暖,端水倒药。等我懂得为人子女,该如何敬爱父母时,却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份遗憾像一缸醋,不时在心中泛酸。

我们就像父亲种在园中的那些桃树李树和核桃树。在风雨中逐渐的长大,只是父亲永远也看不到瓜果飘香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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