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三道弯(儿子的婚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庆海家的老房子是在村西头小河边从西往东数第四家,他老屋大门也是正对着小河。

只是后来,村子里规划四间房,他家才另划了宅基地,跟宝儿家一样搬到村后头去了。

只剩下老屋的断墙残垣。

(一)

天热的要命。

人就是坐着一动不动,身上的汗珠子还是哗哗的淌。

刘永昌老汉坐在村头的柳树底下,浑身上下就屁股上挂着条大裤衩子,身体其它裸露的部位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胳膊腿瘦得像干柴,腋窝底下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分明,光光的脊背弯弯着,脊梁正中间立骨立棱地翘着根同样弯弯的大梁杆子。

他浑身的汗珠子像小河流淌着,光脊梁被冲出一道道水沟,额头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杀得他的眼睛睁不开,他不停地用手抹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点着一支烟卷,放到嘴里“叭哒叭哒”抽着。

他才不到五十岁,脸上已是沟壑纵横,须发皆白,看起来得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他不想回家。

他怕回家后他那个所谓的儿媳妇儿再朝着他吵吵,公爹跟儿媳,他不愿起冲突,老伴可没少跟媳妇儿吵吵,唉,算什么儿媳妇儿,又没登记结婚。

他不是没劝过儿子:这样的媳妇儿咱不要了吧,咱重新说一个,说个居家过日子的,咱养不起这娘娘啊。

可儿子就像中了邪,不听啊!

(二)

永昌这个老汉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从小惯的不轻,要什么给什么,儿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学习,好歹挨到初中毕了业,也没考上高中,就在家干活。

永昌老汉说:“既然不想上学,去学门手艺吧,将来也好有个饭碗。”

儿子刘庆海,带着学费去城里学理发,学了不到俩月,领回来个细高挑儿大高个的姑娘,那闺女的脸呀,化着浓妆,不洗脸看不出模样来,身上穿的衣裳农村人都没见过,来时光行李就好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那闺女的衣服包包鞋子。

庆海告诉父母,这闺女叫高丽,是他学理发的同学,来家里玩玩,让父亲做点好吃的,菜要有肉有鱼,丰盛一点。另外,把家里的新被子拿出来,好给人家盖,咱盖过的太脏了。

庆海他娘就问庆海:“海儿呀,这闺女还打算住下?不清不楚的住下,你能说得清不?我看,还是吃完饭让她回去吧!”

“娘,人家愿意住下,你就让人住下吧,又不是我硬留她。”

庆海她娘去买来大鱼大肉,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那闺女上了饭桌,吃得是津津有味。

晚饭后,庆海娘把西厢房收拾干净,铺上新褥子新被。她又把小南屋收拾出来,让庆海睡南屋。

可到了晚上,老两口从窗户看见,西厢房的高丽去了南屋,两个人在南屋说了会儿话,然后就见高丽拉着庆海的手,一直拉进西厢房。

庆海娘急了,东厢房叫:“庆海儿,你过来下,我和你说个事,你过来。”

庆海不情愿地进东厢:“什么呀事娘?”

“这事我得和你说明白了,不能和那闺女一个屋困觉,没结婚,名不正言不顺,别到时候弄出事事来咱说不清,也没法跟人闺女家里人交代,你听见了吗?听明白了没有?”

庆海“嗯”了一声,就回南屋去了。

庆海回去睡觉,两口也躺下刚要睡,又听见那闺女开门去了南屋,这次她在南屋没走,而是留下了。

把庆海娘愁的一晚没睡。

(三)

第二天那闺女起床洗脸后,老两口才看见今天她的模样跟昨天不一往样,好像换了个人。

昨天来时化着浓妆,双眼皮大眼睛,今天怎么变成了小细眼睛,还眯眯着,昨天那么白的女子,今早怎么满脸斑?

“这个?……这个……这……”

老两口子懵圈了。

等了会儿,那闺女进屋又化了妆,出来后又变成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粉白粉白的。

老两口就像看魔术表演,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看看你,是真的不习惯啊。

庆海娘撇撇嘴:“你看把个脸抹巴的,谁知道搽了多么厚的粉?那么小的眯眯眼,就怎么弄出个大眼来?”

这还不算,她那些衣裳啊,庆海娘看的眼花缭乱,满屋子衣裳挂都没地方挂,都摊炕上,那样子,就像赶大集摆摊,红的黄的绿的白的黑的什么颜色的都有,炕前还摆满了红的粉的黑的蓝的白的等各种色的高跟鞋。

“俺的那个娘来,这闺女怎么那么多衣裳?这要是娶进门咱怎能养得起呀?”

老两口忧心忡忡。

庆海和高丽在家住着,不提回城继续学习的事,庆海娘每天一日三餐伺候着,这俩人逢村子里大集就去赶集,高丽在集上穿着时尚,化着浓妆,惹了很多男人都不停的看。

越看高丽越兴奋,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满面红光,两个人挎着胳膊在集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高丽可劲儿地扭动着腰肢。

庆海配合着高丽时装表演完毕,高丽逛悠累了后,两个人就买回来一大堆吃的喝的,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高丽还零嘴不断,为了买好吃的零食,两个人经常去镇上的大商店逛荡。

最受不了的,是高丽买衣服,她都不稀去镇上买,而是去县城,去市里,隔三差五就去趟城里,然后提回来大包小包的衣裳和高跟鞋。

两个人花钱没数,庆海没钱就问永昌老汉要,老汉从银行取出一大摞四个老头的人民币,这是永昌老汉积攒了很多年的老底,眼看着就像揭树叶一样一沓沓揭出去,被庆海和高丽换成一堆堆衣裳和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高丽都穿不过来,一天换三换,换了后就跟庆该挎着胳膊在村子里逛荡。

人说“花钱似流水”,她这不叫流水,她这叫洪水,是汹涌澎湃呀!

永昌老汉心疼的要命,农村人苦扒苦挣赞下的两个钱,怎经得起他们这一通祸祸?

老两口偷着找庆海商量,反正没结婚,让高丽走吧,她那个花法咱供不起呀!他走了,咱再说个,说个居家过日子的,行不?

庆海是死活不依。

也难怪,两个人每天在屋里玩的很欢实,庆海怎舍得她走?

(四)

庆海就像离不开毒品一样离不开高丽。

永昌老汉五奈,就提出让他俩做点事,有进项了,再花钱也不至于肉疼。

还不错,有天吃完晚饭,庆海跟爹娘商量,想在村子里大集那条街上开家理发店,高丽和他一快干,先让老两口垫上钱,买家伙什,租房子等。

永昌老汉和老伴觉得两个人的打算还算靠谱,就拿出钱来帮他们开店。

可店是开起来了,没有客人光顾,村子里本来有家理发店,人家理发技术高,收钱少,早已拉下了很多主顾。

而庆海,理发收费太高,按城里标准来,烫个发染个发收好几百,农村人,谁愿去花那个钱呀。

再说他俩刚出徒呢,各方面没有经验,好不容易去个顾客,高丽总是按自己的性子,给人剪来剪去费半天事,人家顾客还嫌不称心,她又不会处理事,顾客觉的不好很正常的,你想啊,他找原先老理发店,一直就剪的那个发型,到高丽这理法就变样,顾客当然不习惯了。

高丽完全可以不收费,就当练习了,还能拉住一个顾客,再说大部分顾客都是本村的,都认识,庆海和高丽先免费理,等他俩技术也熟练了,人气也慢慢积累了,何愁没有生意?

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想的,是逮一个宰一个,两个人开业俩月了,刚开始还进俩人,到后来一天到晚是一个人都没有。

庆海坐在店里愁绪万千。

日子过得好块。

转眼到了年底,他俩想着还不得有烫发的?或者染头发的?

到底进来一位。

村子里张涛他媳妇儿。

她是出了名的爱美,打扮又时髦,当然在头发上也不含糊,她总嫌那家老店烫的头发土气,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找庆海。

“你可得给我烫好了,你烫好了我下次还找你。”

她特意嘱咐着。

高丽一直没机会实践,这次她可逮着了。

她卷来卷去忙活了五六个小时后,头发烫好了。

张涛媳妇儿对着镜子看,“啊!”的一声惊叫:

“你这是给我烫的什么呀?”

“这是纹理烫,今年刚流行的,”

庆海赶忙补充。

“纹理烫是这个样子吗?啊?欺负我没见过是不?”

她用手掀着自己的头发稍:

“你自己看看你烫的这叫什么东西?”

确实是,高丽烫得确实难看,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反正就是不好看。

但高丽不承认:

“纹理就是这个样子,反正就是这样,爱信不信”!

快过年了,给烫个难看的发型,怎么见人啊。

张涛媳妇儿满怀的希望破灭了:

“给我重新再烫遍吧,好好弄弄,”她缓和了语气。

高丽说:

“可以,不过,你得出两遍的钱。”

这下张涛媳妇儿彻底火了:

“我还给你出两遍的钱,我一遍都不想出,你给我烫坏了,我还没找你赔钱,你还问我要钱?”

高丽也不示弱:

“你还想白 烫是咋地?今日你不拿钱你不用走,你走不了!”

“你给我烫些乱七八糟的,我还给钱?我就不给你,你待咋地?”

高丽暴跳如雷她冲上去抓着张涛媳妇儿的头发,拉到镜子前面:

“你好好看看,纹理不就这样吗?你长的不好看还怨发型不好?你看你长的这个死模样子!”

张涛媳妇儿哪吃过这亏,她被揪着头发,受制于人,气的“啊啊”直叫换。

庆海在一旁把高丽拉开:“高丽你这是咋?撒开手,快撒开手啊!”

高丽喘着粗气,就是揪着不放。

庆海把高丽的手掰开,刚要说什么,抬起了头的张涛媳妇儿不再受制于人了,她猛的一个耳光扇在了高丽脸上,两个人又撕打在一起。

你扯我头发,我薅你脖领子,都低着头,谁也不放手,两个人就像两头兴奋的斗牛,呼呼的喘着粗气。

庆海正犹豫着该怎么办,就看见高丽一使劲儿,把张涛媳妇儿推到镜子那,把高丽的头往镜子上撞。

庆海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镜子的玻璃碎了一地,张涛媳妇儿血流满面。

庆海连两个女人打架都拉不开,也真够怂的!

(五)

事闹大了。

张涛媳妇儿被送去了医院,永昌老汉出钱保了所有的费用,还另外给人赔偿了一笔钱。

张涛媳妇儿还不算完,一个劲儿地说,没过好年。

理发店开业半年,钱没赚到,已搭上房租,如今又赔偿人家医药费,

永昌老汉窝着一肚子火。

老伴更是心焦,她开始不满意得嘟囔,饭也不好好做了,庆海两个人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就是放那臭了,她也不做给那俩不成器的东西吃,她感觉那俩是吃点瞎点。

她不做,高丽不干了,天天指桑骂槐:“老不死的老东西,吃点肉还疼的那样,瞧你们这穷家,要不是你儿子拦着,我早走了。我上哪找个也比在你家强,买了肉也不做着吃,瞎了也不做着吃,我看是想让我走啊!”

庆海娘火了:

“你走吧,你快点走,俺家养不起你个娘娘,你是娘娘,俺伺候不了你,快走!”

高丽趾高气扬:

“我走不走你说了不算,你儿子说了算,你还没权利撵我!”

把庆海娘气得呀:“你……你……你……滚!!!”

永昌老汉气得跑出去。

他是个老实人,对这事毫无办法。

日子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着,庆海整天没生意上门,他俩就三天两头不去店里,有时间就问永昌老汉要钱,还是去城里无休无止的买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


我记得,那个高丽是在庆海家住了四年,也不提结婚的事,就那么住着,天天在大集上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招摇过市。

(六)

直到那年夏天,忙活了一上午的永昌老汉热的脱了上衣在自己屋里睡午觉,庆海和高丽又问永昌老汉要钱,永昌老汉已拿不出,高丽在家披头散发,撒泼打滚:“你个死庆海,你说好了什么都依着我,钱让我随时花,钱呢?拿钱来?你拿钱呀!”

庆海娘在一旁开了口:“反正家里没钱了,你爱上哪上哪,俺不留你”。

高丽疯了一样去抓挠庆海,把庆海脸上抓的一道道血痕,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您娘那个×,庆海你让我走试试?”

庆海娘不乐意了,她伸手去拦高丽,被高丽的爪子也抓破了脸,一边抓还一边骂:

“一家子穷鬼,没有钱!没有钱别说媳妇儿!”

庆海娘气得出去了!

永昌老汉也实在是气的不知道怎么好了,他冲出家门,跑到村头柳树底下呆坐着,想想这几年的事儿,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庆海看父母气走了,他抓住高丽的手:“够了,还有完没完?”

庆海四年来第一次跟高丽说重话,高丽有点懵圈了:

“庆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闹够了没有?还不算完了?家里没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先不花就不行吗?不花钱能死啊!”

也就是一刹那间,庆海突然间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他终于醒悟过来了,四年来,他就像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狼,高丽只是住在家里,不跟他登记,也不结婚,就那么混着,天天除了花钱还是花钱。

爹娘都一大把年纪了,日子本就不易,已经是经不起折腾,再不下决心,家里就真的完蛋了。

他突然平静下来跟高丽说:“高丽,如果你想好好过,就不要再折腾,如果你再继续无休止的闹着花钱,我实在养不起你了,你走吧”!

“什么?你竟然敢跟我说这话?反了你了庆海!”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是走还是留!”

高丽恼羞成怒,她又上去抓挠庆海,被庆海挡了回去,抓着胳膊

:“你听着,高丽,是走是留,你考虑好了。”

高丽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庆海,一个跟过去,哦不!就跟刚才不一样的庆海。

(七)

她只得拿出看家本领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高丽跑到院子里的墙角旮旯里,抓起那瓶1605就往嘴几倒,她只喝了一口,就含着不往下咽,然后她把瓶子里的农药都倒在自己身上,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呛人的农药味道弥漫开来。

庆海看她那样,赶忙叫了邻居几个青年,开上拖拉机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她在半路上就把药吐出来了。

可以说她的胃里几乎没有一点农药。

医生可不管那些,只要是送来的喝药的病人,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灌肠,一根管子从嘴里插进去,直接插到胃部,如果说真喝药的人是顾不上难受的,但是没喝过药,好人一个,突然有跟管子从嘴里插进去,那滋味儿,可能会永生难忘。

高丽活蹦乱跳的,嘴里插着根管子,她难受得使劲挣扎,医生说:“喝药了还这么大劲儿?不会是精神分裂吧?你们几个使劲摁住了,千万别让她动。”

因为是夏天,高丽穿的是超短裙,上身是松松的一件小衫,她三挣两挣的,先把裙子褪下来了,只穿着内裤,然后小衫也不知道怎么被掀了上去,几个青年还使劲摁着,灌肠的药水源源不断的流进她的胃。

她被洗胃洗得痛苦不堪,半裸着身子在好几个青年男子的身下扭动着,扭着扭着,内裤也不知扭哪去了,医生还一个劲儿地说着,:“使劲儿灌,多加肥皂水,不然冲洗不干净。”

整整灌了一个多小时啊,她才大叫:“饶了我吧,大夫,别灌了,我没喝农药,没喝呀,停下别灌啦!”

“你没喝?身上怎么那么大药味儿?”

医生以为她精神失常呢!

到最后医生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不灌了。

几个人松了摁着她的手,大家都累的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高丽也累瘫了,被折腾得没了一点力气。

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后庆海把她接回了家。

回家后,他看见自己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好了包裹,永昌老汉和老伴早就给她收拾好了,两位老人一句话没说,只嘱托庆海:

“好生送她回去,路上小心点”。

就这样,高丽被送回了几十里路外的娘家,哦不,不算娘家,因她根本就没结婚啊!那就是她的家!

庆海说:“你先在家待几天吧。”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不知道!”

(八)

庆海回家后,就再也没去过高丽家。

他不是不想她,可内心经过痛苦的挣扎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强忍着对那个女人的思念,拼命干活,好忘却那不该想的人或事。

高丽呢,她知道庆海不要她了,彻底不要她了,她也没脸再回来找庆海,后来,有人见她在市里开了间洗头房,老板员工就她一人,她每天昼伏夜出,晚上店里亮起粉色的灯光的时候,她开始了工作。

而庆海,经过那些事,他跟他家都元气大伤,他就在家帮父母一起,不怕苦累,改头换面。几年后家里总算又像模像样。

经媒人介绍,他娶了一位很普通的女子,两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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