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脾气很差,随便一件事情都能让他发很大的火。
尤其是在农忙时节,大家都下地干活,他却永远对大家不满。嫌母亲干的慢、嫌我和姐姐话多、嫌弟弟干活不着调…而且还不许有人反驳,那样他会脸上挂不住便会发更大的火。全家人莫名其妙,总是在他百般嫌弃中保持缄默。
小时候父亲是黝黑高大的汉子,他在家表示着权威。母亲总是劝慰我们姐弟三个不要去招惹他,毕竟他一个人承担着全家的劳动力。久了,父亲只稍微变一下脸色闹腾的房子就瞬间鸦雀无声。
他从不会像邻居家孩子的爸爸,笑着夸自己的孩子有多棒或是骑着摩托带着孩子们出去逛,上趟城里下个馆子更是奢望。我们总是想从父亲身上得到些什么,可他总是对我们施以脸色。
“爸爸永远不高兴。”
这是我贴给父亲的标签,但又对此无能无力。我们只能乖乖的听母亲的话,别去招惹他。
父亲干过各种营生。八十年代的时候到处去喝“宝贝”。也许眼力不佳,或者不会讨价还价,他那时干的经常是赔本的买卖。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存活在母亲口里,我们对此没有丝毫印象。
等我们稍能记事时,父亲便从外面趸瓜子回来炒。印象里他背对着我们挥舞着巨大的铲子在锅里翻炒。为了不影响他干活,母亲就拿着小袋子给我和同伴们一人装点瓜子哄我们到外面去玩儿。
后来,每到夏天母亲就在院子那口锅里做饭,那些遗留下来的小袋子成了儿时的主要玩具。
父亲还磨过豆腐、养过獭兔,直到家里买了属于自己的一台拖拉机,父亲才渐渐稳定下来。
上学时期家里好像特别困难,因为舍不得给拖拉机斗安个千斤顶父亲就要一铁掀一铁掀给人卸沙子。虽然知道是高强度劳动但是不切身体会还是无法知道其中的艰辛。后来沙子便宜父亲囤了一院子沙子,正好赶上星期天,我们全家总动员。只抡了一天铁掀就磨了满手水泡,我知道再抡两天水泡就能磨成老茧。而父亲手上总是满手老茧,他从未抱怨。
后来大家都工作了,父亲还是不高兴。
我天生比较懒,起不了早,父亲就主动担任闹钟的角色。
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赖在被窝不起来。父亲出去扫雪碰见了厂子里的同事去上班,父亲就回房子里叫我起床,声音温和的说人家谁谁谁上班去了。我“诶”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睡的正香父亲又来叫,有点不耐烦的问我怎么还不起床。等到父亲再来叫几乎是跳着进屋的,闭着眼睛都能看到父亲狰狞的脸。母亲在外屋拦不住,父亲不依不饶,说谁谁早上班去了,她这还不起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淡定,悠悠地回了父亲句,“谁爱几点去几点去,她几点去都没我挣的多。”父亲瞬间就没了脾气,似是管不了不管的叹了口气,却听见母亲“嘿嘿”两下乐出了声。
大姐和弟弟总是说父亲对我比较偏心,因为同样的话我说出来就没事儿,她俩一说父亲就暴跳如雷。我想了想,可能是从小比较爱哭。就像母亲说的,“你天生来的就拧。”
姐姐其实比我大一岁,有了我她只能被领着走路。而我不管几岁只要不想走路就站在原地哭,直到被抱起来为止。
因为是次女,在家族中不招人稀罕。可大家都说父亲最喜欢我。
记得小时候体质特别差,每一年都要打一冬天的针。每次打完针父亲背着我回家,路上都会问,“老二,疼不?”
其实爸爸没有一直不高兴,他也很温柔,只是不善于表达。却恰巧,爸爸这样的硬汉却能被女儿高强度的眼泪软化。
今年母亲住院,出院的时候姐姐和我商量带母亲吃顿饭再回家。办好出院手续叫好车的父亲不同意,坚持回家再吃。
当时姐姐在来的路上,父亲便开始抱怨,为什么不早说、司机在下边等着呢云云。我出了好多主意他都不接受,无可奈何,我叫他带着东西跟司机回家,他又有些犹豫,就想硬拉着母亲回家。最后才嘟囔着说,“你弟弟在家,回头让他知道咱们在外边吃饭……”
没等他说完,我立即说,“给他打电话,正好让他过来结账。”父亲白了我一眼,只好顺了我们的意。
回家的路上父亲对姐姐说,“老大,这院出的我不满意!”
到家刚进屋就听见父亲和弟弟吵架。我们习以为常,父亲永远不高兴。
父亲到房间看弟弟,见他房间开着灯就又不高兴,“大白天的还开灯,你挣得了点电费吗?”结果父亲回自己屋还跟母亲抱怨,弟弟压不住火过来争辩说房间暗,父子俩就喊起来。
等到我要回家父亲跟我一道出来,抱怨说自己没事儿惹肚子气。我说他都是自找的,然后就学他在医院里说的话,父亲噗嗤乐了,叹了口气,嘱咐我道上主点意就进了邻居家的门。
小时候我们只知道父亲不高兴,后来才渐渐明白,他的爱太过深沉,深沉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即使现在我的孩子都已经过了不想走路就撒娇的年龄,却依然记得当年父亲蹲下身来唤我爬上去的神情和背影。
父亲老了,却依旧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的那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