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格拉小镇的邮递员死了。
这被刊登在了当地的报纸上,乔治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正在和他的老板争辩,他们为了加班费的问题闹得很不愉快,老板让他回去好好想想,而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把一封辞职信趾高气昂地摔在那个贪婪的吸血猪的脸上。
这份报纸被放在吸血猪的办公桌上,他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
乔治在311的站台上又看见了那份报纸,几个打扮得像小天使一样的姑娘在兜售它们,胸口挂着的箱子上写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世界更美好”。
等她们长大了可就不会这么想了,乔治恶毒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先生,您愿意献一份爱心吗?”一个小姑娘犹犹豫豫走到了他面前,漂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当然。”他把一枚硬币投进她的箱子里,朝她露出微笑,像所有被恳求的大人一样。
好吧,真希望她们不要长大。乔治觉得他又有新东西可以写给他的好朋友了。
巴士离他家大概要半个钟头,他可以好好看看那一份报纸。
奥格拉小镇的人们不喜欢出去,却时时刻刻关注外界的消息,女人们紧跟着巴黎的潮流,男人们讨论着换届选举、平权运动的大事。每个人匆忙地上下班,就像活在伦敦或者纽约一样。可终其一生,他们也不过在奥格拉生老病死。这是一个非常需要新闻但却没什么新鲜事的小镇,所以一个邮递员的死才能登上报纸,乔治讽刺地想。
当然,他没有在讽刺这份职业的意思,他挺喜欢邮递员的,负责他这一块儿的是个叫汤姆的胖子,他们时不时会聊聊天。
而死去的邮递员叫杰瑞.斯利安,负责另外半个小镇的信件收发(是的,奥格拉只有两位邮递员),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报纸上这样写着。
车到站了,乔治收好报纸,下了车。
斯利安太太今夜又失眠了,她早上在整理死去的丈夫的遗物。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优秀的丈夫会选择用自杀来完结自己的生命。
冰冷的湖水让他英俊的面容变得肿胀不堪,湖里的鱼吃掉了他的耳垂——无数个夜晚她曾温柔地抚摸过的地方。
她还记得他像一个青涩的男孩一样变着法子讨她欢心的时刻,她还记得看着他渐渐变得成熟稳重而生出的自豪感,但他却永远停在了这样的年岁,剩她一个人老去。
乔治订了一份中式连锁快餐店的麻婆豆腐饭,相比于西餐,他更喜欢亚洲的食物。
块状的豆腐被白色的勺叉搅碎拌进饭里,红油和肉末让这份快餐显得“血肉模糊”,乔治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你这可吃的太……随意(uninhibited)了。”他想着他的好朋友会说的话,他猜他的朋友想要表达的是“你这吃相可真粗鲁(boorish)。”
勺叉上的红油滴在了他手旁的信件上,没关系,那是一封垃圾广告,乔治把它丢在一边。但直到他翻完了所有的垃圾广告,也没有出现好朋友的消息。
辣子燃烧喉咙的味道都不能让他如坠冰窖的心回暖,这已经是第二周了,他那个古板而守规矩的好朋友依然没有给他寄信。
出事了……他看着一桌的垃圾邮件和没吃完的麻婆豆腐,烦躁不安。
斯利安太太拖着疲倦的身体继续收拾丈夫的遗物,她在衣柜的底部翻到了一个木制的盒子,木头表面光滑温润,感觉就像被抚摸了无数遍,最重要的是,这个盒子上了锁。
悲伤和好奇一起涌上心头,斯利安是一个非常坦荡的人,从来不会对她隐瞒什么。出于女性的直觉,她认为这个旧木盒里有牵涉到斯利安的真相。
打开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特别是当锁的主人再也无法阻止你。但打开秘密却不容易,和斯利安一起沉到湖底的是他不想被人看见的一生。
在一堆长方形的扁平信件里,药瓶显得格外突出。斯利安太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来不知道丈夫有抑郁症的病史。
乔治拿起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反复折角又展开,信件的内容一如往常,只有最后一段小字显得格外突出:朋友,我不喜欢姑娘,也不喜欢喜欢姑娘的自己,我有一个罪恶的灵魂。
罪恶的灵魂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被邪恶的触手紧紧缠缚,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冷酷地杀死与他悖离的一切。
但他的朋友却有温柔严正的个性,他像冬日清晨洒在松林里的柔光,照拂着寒冷的生灵。
斯利安太太不需要对信件进行整理,它们是按照时间顺序排放好的,最下方的那一张并不是信纸,而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张褶皱的普通纸页——朋友,我该如何爱上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