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副厅长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连环地载阵,八卦阵中的高阶地载阵么?斗转腾挪,遁地移空——怪石,黑洞,地层,水脉……完全融入大自然的环境之中么?
天地融合,才能发挥风水阵的最大威力。连环地载阵,只是禁地之阵里转移空间的阵术。
但为何会有冰之意?为何会有冷风?为何会多立一面石壁?为何会出现血帘?为何是血帘?那到底是……
蒋副厅长搜肠刮肚,穷尽毕生所见、所闻、所学、所思,忽而灵光一闪,猛睁眼:“是石壁!”
经刚才所变,眼前石阵早已换了模样。石头的位置与数量都有所变化,甚至所有杂草都变了,形状、种类、色泽、长势,都好像翻新过一般。还有那面石壁的血帘,在地洞口闭上不到半刻钟,竟凭空蒸发了。所有东西似乎都恢复了原貌,好像什么也没出现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六人惊得目瞪口呆,早已围拢在蒋副厅长身旁。石壁?他们满脸疑惑,正等待他们主子进一步的解释。
蒋副厅长仰头看了看两边掩入云端的山巅,自言自语:“连环地载阵,只是连结了其他方位的风水阵而已,仅仅是通路的作用……”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纷纷皱起眉头。蒋副厅长收回目光,盯着那石壁:“如果把这石阵下的地洞比如成通往禁地各区域的直通暗道,那么,这面石壁就一定是直通禁地中心区域的捷径!”
捷径?石壁?石壁是捷径?众人依然是云里雾里的样子。
蒋副厅长眸光闪烁,心潮澎湃。他似乎突然明白了“鬼门”传说的由来,隐约知道了禁地腹地源源不断地吸纳生命体的真正原因,也似乎理清了血红溪流、鲜活肢体残肢与“正正48小时”的直接或间接的因果关系。这一切……
这一切,这禁地,恐怕远比古书中的禁地之阵,来得更可怕啊!
蒋副厅长扶了又扶那承在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深陷的眸子时不时地闪着光。他心下暗忖:即便是祖师爷,也难保有全身而退的力量……如果都是循着那“目的”而来的,即便成功取得“传说之水”,也十有八九脱身不得啊!你个混蛋……
六人面面相觑,完全懵了。
犹疑了许久,蒋副厅长终是带着复杂的神情站起身来,看向石壁,道:“准备出发。”
大地转动,隆隆声震耳。血帘如天降帷幕,带着刺骨冰寒,顺着石壁滑下来。
“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都双手紧贴石壁!直至血帘触及底部石面!”乘着天地发乱的间隙,蒋副厅长对着另外七人大声吩咐。
八人站在石壁前,双手撑壁,都呈往前推的姿势。
任何一个阵术,只要是人为参与设置的,就一定有机关暗道、有通路捷径。既然连环地载阵里的地洞是暗道,通往的是禁地东西南北各区域的风水阵,那么,就一定有捷径通往禁地的核心地域。循着这王坑禁地超越古书中的禁地之阵,那通往它腹地的捷径,就不一定非得设置在连环地载阵之内了……前后对比,细细推测,唯一突兀的地方正是这面石壁。
“敲山震虎,撬门惊妖,借力以推,九遁空门,直抵玄关……”但愿,破阵之法正如古书所言吧。蒋副厅长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翻开了家传古籍的页面。
鸦,鸦,鸦……
鸦声早已淹没在隆隆的震荡声之下。
血帘已覆盖石壁的大半,而身后石阵亦出现口口黑洞,正吸纳着地面的一切动植物。众人身体颤颠,生怕被地载之力牵扯到。他们低头闭眼,不敢注视。
嗒,嗒,嗒……
不知何时,一阵轻轻的足蹄声从北面山巅悠悠传下来,与鸦声相对。但不同的是,那声响竟渐显清晰,犹如敲打冰面的马蹄音,由远及近,愣是挤脱了大地的震荡声,越发贯耳。
众人惊愕,不禁抬头。却见,山崖之巅,隆冬皑皑竟凭空而生,在万里晴空下,大雪纷飞。不出片刻,一条由上而下、连贯山巅与石壁的泱泱雪道,竟生生呈现在眼前,犹天降白道!
——没有鲜衣怒马,却是素衣羊角,顶着耀眼烈日,乘着飘忽山风,踏着皑皑白雪,雾气弥散间,如仙如梦,如冰山来客。
叮铃,叮铃,叮铃……
清越的铃铛声,宛如春日的细雨,淅淅沥沥,婉转,悠长,却超越一切混杂响音,声声悦耳。真如仙女下凡的伴奏曲!山崖陡峭,雪白山羊缓步而下,似踏着承雪枝头,也似踩着积雪岩壁,更似扬着翅膀、荡着清风,翩翔而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这是梦境吗?哪、哪儿来的雪?!哪儿来的山羊?!为何山羊在飞?!为何会飞?!山羊……会、会飞?!
山羊过处,雪花飘舞,落叶缤纷。微风拂起,白道卷起一片冰意,袭向周围草木,枝条摇曳,草面一阵荡漾。
八人顿感一片冰寒压顶,渗入心肺,毛骨悚然。再抬头,幽幽血帘一片莹白,竟成冰了!暗红近黑的冰,覆盖大片石壁,弥漫着冷雾,散发出沥沥脆响。
有人啊一声惊叫,猛缩手。指指僵直,才发现,掌心掌背都结了块,晶莹冰块。再细看,都是自身汗水急冻而成的。紧力一握,冰块碎裂,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被冻伤了。
“那、那、那是……”
所有人都缩回手,尚来不及查看双手的冻伤情况,却定定地仰起头,齐刷刷望向山羊背上的那一袭雪衣——如雪一般莹白的衣裳,看着是那么缥缈,那么虚幻。掩映其间的,是白纱遮挡半边的脸庞,是一双眸子,一对俏眉,一头飘逸长发。
众声惊呼:是、是人?!
是一个身穿雪衣、白纱蒙面的人!是骑在羊背上,顺着雪道滑下山崖,朝着石壁而来的人!
众人如万年伫立的树桩,一动不动。
咩——!
落地时,一声羊叫,一片叮铃,一阵风。是真的山羊,但竟长着雪白的翅膀,太迷幻了。要不是羊的叫声,真以为是乌托邦里的梦幻坐骑呢。
“原……原、原来如此……”隐约间,蒋副厅长率先回过神来,轻轻咕哝,“冰、冰之意……冷、冷风……”
原来啊,这就是此前冰之意的源头!这就是冷风的原因!但,都是骑在羊背上的那家伙的……杰作?!
停身百丈石壁的最顶端,羊背上的“那家伙”眸光如冰,睥睨石壁下的众面孔。那家伙不发一言,却径直扬起臂弯。倏地,雪衣飘忽,冷风涌起。刹那间,雪花飞舞,顺峭壁而下,如倾泻的白樱花。
一阵刺骨冰寒,顿然压下来。
蒋副厅长猛醒悟,大喊:“跑……跑、跑!跑——!”
其余七人,怔怔站立,根本听不到任何呼喊声。蒋副厅长霎时挪脚,挨个扑去,把人都往身后石阵里推,猛推。砰,砰,砰,连推六个,正要推第七个时,却被抽泣声刹住了。是队医小姑娘!她,哭、哭了?!蒋副厅长大惊。
只见,常月正盯着石壁顶端的那个身影,忘乎一切,肩膀上下抖动,轻轻地。泪水噙满了两颊,浸润了脖子与衣领。轻轻的抽泣声,是那么真切,那么真情流露。
这姑娘,是咋了?是咋的了?!
蒋副厅长满脸惊疑,但雪花已飘洒而至,落在姑娘娇嫩的脸上,混进她的泪水里。伴着滋滋轻响,泪水瞬间凝结,结成冰粒,冰粒滑动,滑过脸蛋,滑过唇角,滑过脖子、锁骨,瞬而弥散,凭空消失了……
一片雪白,姑娘表层的肌肤顿然变得斑白如雪,正凝结成冰!是、是凝尸冰!
传说的凝尸冰!
蒋副厅长惊心一震,却不再犹豫,猛力一推,把常月整个儿推向后方石阵。
石阵里,洞口大开,地载颠动,瞬间吞噬八人的身影。
鸦,鸦,鸦……
跑远的鸦声,渐渐恢复了。山崖高耸,微风吹拂,石壁矗立,地阵无声。天地一片静肃,好像什么也没出现过,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