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气泡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小泡,我往上翻了翻,原来是父亲新发来的消息。他问我吃了没,我说吃了便再无后话。
我其实想问问他手上的伤还疼否、工作累不累, 但他一定会用"就那样","还好"这样的字眼来打发我,遂作罢。
突然想起,有半年没见过父亲了。
父亲是个普通的装潢工人,做室内墙壁地砖贴大理石的活。一年前切割瓷砖伤了手,大拇指就只剩一层黝黑粗糙的皮连接着手掌。我看了他拍下的照片,左手似乎也传来钻心的疼。后随小叔去医院探望他,见他面色如常,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我也就安心了一些。和他说了一些家里的事,父亲轻轻点头,再三嘱咐我照顾好小妹,就不住地和小叔他们说话,大体在说工伤赔偿的事情,我是插不上嘴的。
母亲在医院陪他,无聊的很,此刻见到我和小妹,话匣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的讲。讲的最多的还是对今后生活的担忧,父亲的受伤让她感到一种危机,经济来源的危机。
毫不夸张的说,父亲凭一人之力养活我们一家四口。母亲是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来源,我与妹妹还在念书,正是大把花钱的时期。所有的重担都压在父亲的身上,无时无刻,也没能有人替他一会...这让我感到羞愧。但这种负担却使他变得开明乐观,他喜欢将生出的白发染成黑色、尝试新的发型、有时心血来潮做几道菜得意地听着我们的赞美、买了一套装备来钓鱼、带我们逛商场并耐心给我们挑选衣服......
我不愿将父亲写的那么悲情,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充满力量的巨人,我们都在巨人的怀里过活。
等到父亲他们说完话,我也该和小叔他们走了。前脚刚走,后脚父亲就下床来送我们。于是大人们又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我跟母亲还有小妹走在后边,一面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一面看前边的大人们。他们走在医院的过道里,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晚风拂过湖边堤柳,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给满是消毒水味的白色空间带来一丝人间的生机。
我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父亲瘦了,也许是他的病号服大,衬的他中年发福的身子瘦小了。我在临走前突然转身抱住他,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这算是告诉他:“我爱你,老爸”。父亲没料到我会做此举动,他愣了愣,拍拍我的头,说晚上睡觉要记得关紧门窗。小妹也受了某种感动,凑过去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这让他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
等我们走入电梯时我像外看了一眼,父亲一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往回走,很高兴的样子,我还想再看时,电梯门已然关上。
我说过我不善于表达情感,同时对外界也比较淡漠。离别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喜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因为离别之后就是相聚,相聚又离别,周而复始,没什么好在意的。事实上,这是一个小姑娘幼稚而固执的想法,这种想法在我踏入电梯的一瞬间突然发生了变化。
我在那个缓缓下落的"铁盒"里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想回到他身边,陪他把伤养好。他穿病号服的背影不停在我眼前晃,晃得我流下眼泪,泪水不停的淌,像是要哭完以往每一次离开父亲应该流的。谁说分别后就一定会再见,有一种叫生离死别,有一个叫阴阳相隔。我大概是个不孝女,在父母尚在于世时想这些有的没的。但我本能的恐惧,惊惶又抑郁,这迫使我不断回想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来说服自己他还年轻,死亡离他还很远很远。
我关了微信,走到阳台给父亲打电话。暮色渐深,月亮与夕阳挂在东西两边。父亲问我在大学校园过得好不好,同学相处怎样,食堂干净不干净......都是一些平常的问话,我们漫无目的的聊天,等挂电话抬头一看,只有月牙儿勾在夜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等凡夫俗子怎么改变的了,只有在珍惜眼前不忘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