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石英钟显示十二点整,可是下课铃迟迟不响。这钟挂在教室后面一年,忽快忽慢,每次都谎报军情。有时候老师看这钟上的时间,捡好东西准备下课,结果等了二十分钟。钟上的十二点是五分钟以前,那个时候曾芯正伏在桌子上抄笔记,从后面扔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长一段话,这段话大概的意思是说他喜欢曾芯很久了,今天鼓起勇气跟她表白,想和曾芯发展一段“超越友情”的关系。纸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要不是曾芯字写的也不好看,差点认不出来。
曾芯看完以后,发现纸条没有署名。于是转过头,向后面的人望过去,判断这纸条的主人,很快她便放弃了。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桌子里,可是忍不住想着这件事。
她最先想到的是张晓光,除了因为张晓光字写的难看,还因为他看到自己就会脸红。纸条是从后面扔过来的,张晓光坐在前面,从案发地点看虽然说不通,可是转念一想现在都讲究团伙“作案”,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帮凶。曾芯又想到赵磊,赵磊坐在她斜后方,那个位置简直是完美的作案地点,而且他也有作案动机——他和别人说过他喜欢自己。曾芯还想到过沈兴云,因为沈兴云经常给自己传纸条,常常是画一些梵高也看不懂的抽象画,比如长着大象鼻子的猪和长颈鹿脖子的牛。
曾芯正想得出神,下课铃响了,教室里闹哄哄乱成一团,她收拾好笔记,和小琳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正处在最美好的年龄,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大眼睛,白净的面庞常常挂着笑。她性格开朗,很好与人相处,所以班上大部分男孩子都喜欢她。
下午上物理课,张晓光和他同桌两人凑在一起,用笔在纸上画“正”字。物理老师每说完一句话,都要说一句“啊”,这个“啊”有肯定的语气,表示他自己也赞同自己的观点。这时候张晓光就在纸上画一笔。下课以后,两人开始数上面的正字。
“你看,我说他一节课要说一百多个啊,你还不相信,这都有两百个了。”张晓光得意道。
“他平时一节课最多说五十几个,今天估计嗓子不舒服。”
“他嗓子舒不舒服我不管,你欠我一顿饭。”
曾芯听到以后忍不住发笑,突然觉得张晓光这个人很可爱,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种可爱,只能说让人喜欢,但是还不到爱恋的程度。
沈兴云最近从画家转型为诗人,因为他觉得一副画好不好一望而知,可是诗却不大容易分辨好坏。现代诗常常都是云里雾里,只有同行才看得懂。沈兴云发现了新大陆以后,诗兴大发,十节课有八节课在写诗,并且产量高得吓人,一天能写满好几页作文本。他准备写满十本后一起送给曾芯,当做情书来表白。现在才写一本半,任务艰巨,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写诗。赵磊半夜上厕所,听见他说梦话,"我一直在你身后,不远不近","啊,我这颗心已经为你着迷发疯",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跑到沈兴云床边上一阵乱摇把他叫醒:"你刚才说梦话把我吓尿了。"
沈兴云迷迷糊糊道: "不可能,我睡相这么好,连呼噜都不打,怎么会说梦话。"
"嗬,我手机是关机了,不然录下来拿到广播室放一遍给你听,看你承不承认。"
"嗯,我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什么我就在你身后,什么什么发了颠。"
沈兴云一听,想起这是自己白天刚写的一句诗,紧张的坐起来,问道:"我有没有把名字说出来。"突然意识不念,后悔莫及。
"什么名字?你刚才说什么名字?"赵磊的八卦之火一旦烧起来,一点也不比女人的小。
"没有没有。"
赵磊不依不饶,一再追问,沈兴云缠不过他,只好回答:"曾芯。"
赵磊意味深长感叹一声:"唉!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据说两个男人的关系突然变好,多半是因为有了共同喜欢的女人。赵磊和沈兴云的友情迅速发展,整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很长一段时间,班上人看他们两个人时的眼神都意味难明。
曾芯也注意到这一点,在沈兴云身上表现的尤为奇怪。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赵磊,像一个心虚的小偷,深怕被人察觉。这些古怪的举动更使她觉得的莫名奇妙。
曾芯有时想假如自己是福尔摩斯也许能弄清楚这件事,可事实是自己不仅不是福尔摩斯,连数学,物理这些涉及到简单逻辑的学科也一塌糊涂。转念一想,对于行为不正常的同学,自己身为班长责无旁贷,有开导他们的必要。
于是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把沈兴云叫到走廊上聊天。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关系,和我说一下,也许我可帮你出出主意。”
沈兴云看着曾芯对着他笑,这笑容里包含着鼓励和期待,紧张得语无伦次:“没…没有,我哪有什么事?”
“你一定有事,跟我说说。”
沈兴云发誓说没有,可是这誓言太违心,所以不敢加上天打五雷轰这一句。
曾芯点点头,看着他道:“那就好,马上要期末考试,好好复习。我去看书了。”
沈兴云见曾芯回教室,心下稍稍放松,可是忍不住一阵怅然若失。自己所喜欢的人站在眼前,不仅不敢表白,还要努力遮掩,深恨自己的怯懦。他回到教室以后,连诗也没心情写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曾芯这段时间心情很糟,对于数学,物理,化学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自己用十二分认真去对待的学科毫无起色,从不听课的英语反倒一路节节高升。翻开数学练习,明明上课听懂的内容,下课写习题还是不会,看来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
还有一件事在她心里酝酿发酵,她喜欢班上的王文韬,可是自己的同桌也说过喜欢他,这让她十分为难。而且班上已经开始有风言风雨,说王文韬喜欢自己。这几天同桌也略有似无的远离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像在敷衍,低头写她的作业。男人会因为有共同喜欢的女人而关系亲密,女人却会因为有共同喜欢的男人而关系疏远,这句话在大多数情况下,算得上真理。
这天中午,曾芯吃完午饭回教室看书,同桌已经在座位上了,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早来教室",同桌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不抬。曾芯翻开书本,只感觉物理书上的题目好像高深的武功心法,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连答案都看不懂。只好拿题目去向同学请教,发现教室里学习好的同学只有王文韬在座位上。挣扎了几分钟,鼓起勇气去向他请教。
王文韬看见曾芯拿着作业走到他身边,隐隐有些激动,仔细耐心给她讲解。可是曾芯窘迫的好像全教室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让她同桌看到,加深她的误会。
王文韬讲完以后,问了一句:"听懂了吗?没听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曾芯回过神来,自己只顾着发呆,一句也没听到,连忙说道:"嗯嗯,听懂了听懂了。"
回到座位,发现同桌还在写作业,庆兴刚才自己的神态没落在她眼里。
期末考试以后,还有一个礼拜放假。一个学期只有这几天教室里的气氛还算活跃,不像往常一样压抑。
王文韬在一天中午的时候传过来一张纸条,承认上次那张表白的信是他写的,并且保证他是认真的,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曾芯一阵惊喜,这种感觉在某种程度上比买彩票中大奖还要强烈。两人决定先试着交往,可是彼此都没有恋爱经验,不懂得小心翼翼得隐藏,所以某些不经意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却当做是炫耀。
很快全班都知道这件事了,曾芯的同桌把桌子搬到另外一组,和一个女生换了座位。两人现在毫无交流,像是在两个教室里。曾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事情发展成这样,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王文韬。
两人每天早上把自己的早餐给对方吃,下课一起讨论学习,偶尔出去散散步。这大概算是学校里最楷模的爱情。
赵磊知道这件事以后,意志消沉,他感到一种失恋的痛苦,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整天玩手机。晚上回寝室跟着人群差点走到女生寝室,要不是宿管大妈提醒他,估计会爬到五楼去。以前知道曾芯爱看韩剧,还偷偷买了一本韩剧明星的写真集,来不及送出去,现在还在桌子里。
他的难兄难弟沈兴云也不好受,沈诗人的诗写满了五本,没有心思再写下去,翻开自己写的诗,每一句都像是在嘲笑自己。回宿舍以后,他把诗给赵磊看,赵磊看完以后对他说:"你拿这个诗去表白,如果成功了,我劝你最好和她分手。"
沈兴云疑惑道:"为什么?"
赵磊翻着白眼道:"废话,她脑子准有问题。"沈兴云不再说话,小心翼翼把几本作文本用硬纸盒包好,放在箱子里,像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一开始两人约法三章,不管谁追到曾芯都要请对方吃一个礼拜的饭。赵磊还开玩笑说这样最好,追到的人有女朋友,没追到的人有免费一礼拜的饭当做安慰。可是现在倒好,这样两全其美的结局已经落空了,连安慰也没有。
曾芯谈恋爱以后,以前痛心疾首的数学物理这时候看着像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学习的兴趣空前大涨,成绩也提升很快。可是有一点小麻烦,自已在寝室刚晒好的衣服像长了翅膀,有时候会飞到地上,可是其他的人的衣服却好端端挂在晾衣杆上。新买的牙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大半。太恶毒或是太刻薄的想法她从来不敢有,她宁愿相信这件衣服是自己掉下来的,牙膏是自己不小心挤掉的。
她还是一样对生活充满信心,用原有的大度待人接物。
这个春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激发了新的爱情,凋敝的树木抽出新枝,过冬的候鸟又飞回来。校园里的勃勃生机与教室里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像是吃火锅时的鸳鸯锅,一边清汤寡水,而另一边热辣滚烫。
这所封闭而狭小的学校,带着无数的渴望,烦恼,快乐,悲伤一天天走下去,没有终点,只有轮回。而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依旧不准确的报时,自顾自的走着,无所谓对错,也就无所谓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