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混沌
张文天从床上醒来,钻出了被子,光滑的背脊上还有昨夜的味道。他爬下床,在地板上摸索着什么。是一枚戒指。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在了无名指上。
浴室里传来水声,玻璃隔墙上腾起一阵水雾。张文天捂着脸,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酒吧遇到的这个人吧?然后呢?出租车后排,电梯间,摸钥匙,开门,脱衣服。好像有些情节又记不太清了,这个男人请自己喝了什么,然后他是什么样的脸孔。
浴室门开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那个男人已经穿戴整齐,在门厅里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向张文天告别。屋里很快没有一丝丝这个人的痕迹,因为他只会在这里停留一夜。
张文天随后也收拾好了自己,走上最熟悉的路。是老房子楼道里特有的味道,是小区门口的油条摊,是不停揽客的火三轮,然后是派出所。退回去十年,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职业是这个,因为他胆小,懦弱,文静,与此毫不沾边。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呢?他又想起了那次旅行。
到底好不好玩,他已无甚多印象。想起来竟如嚼蜡一般。反正,三个人,就开始各奔东西,也没有太多的联系了。饶喻鹏去了北京,黄志鑫去了广州。至于张文天,压根没想过出省,退缩回了老家的警校,在小城里舔舐伤口。
第二章初醒
卷宗等各种文书总能把无限的时间消磨过去。其实还好,张文天待的这个派出所在春节前才会有什么事情,平常的日子里连鸡毛蒜皮都没有,最多的事情就是书面工作了。这一天本来和其他时候都一样,临到下班,一条短信进来了。
“我十号的飞机回来。”
张文天把手机扣过去,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回电脑屏幕上。
去接会不会太矫情?不去又好像说不过去。算了,就等他回来安顿了再请出来吃饭吧。把黄志鑫也拉上。
这天晚上张文天酝酿了很久该怎么回饶喻鹏,打了字又删掉,最后干脆继续放在一边。临到睡前短信又来了。
“我叫了黄志鑫一起,星期六晚上刘烧烤”
张文天回了个“好”,然后不甘心地想着,那些尘封的事情在胃里翻江倒海。饶喻鹏人是回来了,也没问过自己的近况,还是继续把他和黄志鑫放在并列的位置上,张文天多想,自己能有一点特殊待遇也好。但是三个人就如稳固的三角形,保持着均势的状态。多少个夜里,张文天也在这样反复。
那是最纯净的日子。张文天喜欢着饶喻鹏,饶喻鹏在张文天面前毫不掩饰对黄志鑫格外的好,张文天和黄志鑫是一开学就认识的好朋友。三人在别人看来是铁三角,但潜藏着最多不安的,还是张文天,他谁也不能失去,也什么都得不到。幸好,高考后的各奔东西给了他避免尴尬的最好借口,一个人,起码很轻松。因为不在一个城市,张文天可以给饶喻鹏寄着小城的特产,在电话里和黄志鑫讨论遇到的问题。至于警校,可能就是逃离一切的出口吧。
不咸不淡里,周六来到。烧烤摊前烟雾呛人,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张文天木然地看着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怎么样,好好的怎么不在北京待着了呀?”
“家里给安排了相亲,非要我回来一趟。”饶喻鹏很自然地回答。
但是张文天心里略过一丝不快,什么相亲不放在过年的时候偏要年中的时候来啊?家里直接给安排的亲事吧。对方应该早就和饶喻鹏认识并且发展上,这次只是为了敲定婚事吧。当然,张文天没有把这些写在脸上。
“赶紧点吃的吧,我已经叫了荷包豆腐了,看还要什么”关键时候又是黄志鑫把饭局推着走。
然后无非是三人这些日子里的近况。说着说着,张文天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除了名字,其他的都不是了,对面的这个人,除了名字,也都变了。这些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啊,无解,或者把一切推给时间好了。
回到家,张文天什么都不想干,衣服也没脱就躺上了床。他反复地回味着吃饭时候的细节。也许下一次这样的聚会,饶喻鹏就会带来他的未婚妻了吧。张文天翻来覆去,最终沉沉睡去。
第三章撕裂
饶喻鹏彻底在小城扎根了,或者他就是出去游荡了一圈而已。凭借大城市的工作经历和父母的帮助,他换了一份在当地稳定而体面的工作,下班以后就去看新房的施工,周末又在父母的陪同下谈着婚事。对方也是极好的,差不多的背景和经历,让饶喻鹏放下了最开始的戒备心。一切的进展都是顺顺利利的。
但在张文天看来并不是这样的。他曾经把小城筑起堡垒保守心底最后的尊严和秘密,但现在所有防御已经荡然无存。饶喻鹏还要拉着他和黄志鑫去试伴郎的衣服,他只能小心地伪装着自己的心思。他多想再和饶喻鹏亲热一次,像年轻气盛时那样,哪怕就是那熟悉的皮囊和粗暴的程序。自己对于饶喻鹏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张文天无法回答,也无法向饶喻鹏探求答案。
第四章尾音
饶喻鹏的婚礼放在大年初十,不仅包下了小城里最好的酒楼,长长的车队也让路人好生羡慕。头天的排练非常顺利。
这天早上,饶喻鹏带着黄志鑫和张文天去新娘家闯关,张文天一口气做了两百个俯卧撑,黄志鑫负责一路塞红包还有喝啤酒。新娘子笑靥如花,被饶喻鹏背下楼。来到酒楼,后台里忙成一团,黄志鑫和张文天去帮忙了,饶喻鹏和新娘子在酒楼门口迎接宾客。
“黄鑫,你帮我看着这里,我出去一下”张文天说。
“知道啦,快去快回”
只有快去,没有快回。出租车停在酒楼后门的停车场,张文天迅速地拉开车门然后坐了上去,把手机关了。出租车驶离在一年里热闹一次的小城,在灰蒙蒙里上了高速,奔赴省城的机场。这是一次出逃,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在酒楼里,经过了一番寻人和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后,婚礼还是如常举行,只是新郎的身边只有一个人了。
出发的时候是白天,到了以后还是白天。莫斯科凛冽的寒气拼命往领口里面钻,张文天在雪地上笨拙地行走,寻找合租的学生公寓。预科是一年,再读一次本科是四年,一共五年,顺便打打工,北国的日子也不赖,身边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脸孔,没有人认识自己,这是张文天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他很想完完全全地为自己活一回,没有任何人做羁绊。
是夜,登上麻雀山,莫大高耸的主楼灯火璀璨。张文天打开手机,没有短信,也不知道关机的时候有多少未接,打开微信,黄志鑫十多条语音,都是不同时候发来的,听声音非常急切,张文天赶紧给报平安。“好啦好啦,我去了个很冷的地方,一路顺风,给你报个平安”然后是饶喻鹏发来的消息,一条是“你现在在哪里老子很着急快给我出来”,一条是已经裂了的一张图,还有一条是伴郎的红包。张文天选择不作回复。
好不容易到了新的地方,该有新的生活了。
第五章昨天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无忧无虑的夏天,天很蓝蝉很躁的夏天。三个人一起去了海滨的大城市。不管心底埋藏了多少的东西,在海边的嬉戏,在大排档的豪言都是真的。
坐在地铁上,张文天拿相机偷拍了饶喻鹏一张,心里窃喜。晚上在旅馆,张文天拿饶喻鹏的手机打游戏,趁他洗澡点开了相册,有一张在地铁上偷拍自己的。
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啊?张文天不得而知。那就把昨天留给过去,自己一个人自由落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