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大倩
夏天的燥热尚未退去,家属楼前的广玉兰依然苍翠挺立,时静雅已经开始忙着给云清收拾去学校的行李了。她特意在网上给女儿订购了一个粉色拉杆旅行箱,这两天就到货了。这还不够,黑色真皮背包一个,方便骑车时背;手提包两个,一大一小,大的平时去上课时可以提着,装书、手机,小的可以装钱包、手机、女生必备日用品等。时静雅常年跟随丈夫生活在大学校园,所以女孩子们喜欢什么,当下校园里最流行什么,她很清楚。
云清看着大大小小的包犯了愁,心想:老妈这是要把四年的生活用品都置办齐全啊!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尽管Z大的通知书上明确强调,学校统一发放被褥,时静雅还是让女儿带去了一个被罩,两个床单,一对枕头套,她的理由是,万一学校发的只有被子和褥子呢!
云清拗不过,也不好争辩,只好乖顺地塞进行李箱。这样,连带衣服、洗簌用品等,收拾了满满一大箱子,黑色背包里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比如柳枫在她17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珊瑚手串等,都是云清觉得需要带在身边的。再有,云清想要带走的就是两本书——《林清玄散文集》和《张晓风经典散文集》,这是她喜欢的,看过后没来得及跟父亲探讨一番的两本书。她想重新看一看。
她犹豫着,终于踏进了父亲的书房,用手抚摸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仿佛都有熟悉的感觉浸润心头。以往的日子,这个房间该是两个人吧,该不会这么寂静吧,这些书该不会感到孤独吧。云清这么想着,已经找到了那两本散文集,随手一翻,一枚书签夹在中间,打开一看,正是林清玄的散文名篇《和时间赛跑》:“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昨天过去了,它就永远变成昨天,你再也不能回到昨天了。”云清已经看不清楚接下来的句子是什么了,只能触摸到书页上的一片凉。
“云清,快来,帮我按着,箱子太鼓,不好拉上。”时静雅在客厅里喊。她忙用手臂擦擦眼泪,发现仍有痕迹,就只能蹲下来用裙摆再擦一擦,担心妈妈跟着难过,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两本书也要带吗?箱子装不下了,只能放在背包里了。”时静雅边拉拉链,边望着云清说。云清点点头,急忙上前按着快要撑的变形的箱子,她怕自己一说话,妈妈就能听出端倪。
临出发的那天早上,云清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穆云清吗?我是……牛耕生,你怎么去学校啊?我坐火车去,要不咱们一块儿吧!”云清对这个声音不熟悉,但是牛耕生这个当初令她笑喷了的土气名字她是印象深刻的。她想了想,觉得火车上有个伴儿也好,就爽快地同意了,并约定火车站见。他们所在的城市与Z大所在的省会城市相邻,坐火车一个小时左右到达,而且途径两城的列车很多,无需提前网上订票,但乘坐两城之间的长途客车,却要晃荡两三个小时才到,因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坐火车。
时静雅本来打算送云清去学校的,但被云清拒绝了,因为云清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学校离家的确不远,自己又是在大学校园里长大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于是,你会在楼梯间看到母女俩吃力地拖着箱子,背着背包,手里提着装水、食物的塑料袋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动的场景。这幢楼已经历经三十多个春秋了,只有五层,没有电梯,在学校里算是年龄较大的古建筑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把行李运到了家属院门口,时静雅喘着气说:“云清,东西挺多的,还是我送你去学校吧!”云清一边张望着出租车,一边说:“妈,不用担心,我行的,而且还有一个同学一块去呢!你放心吧!”听云清这么说,时静雅没再坚持。
当出租车渐渐地远去,云清坐在后座上不敢回头,她害怕看到妈妈一个人孤单的身影。这算是云清平生第一次真正的离家吧!这与以往跟着爸爸去国外旅行大有不同,虽然从现实距离上看,前者近多了;但从心理距离上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
究竟是之前见过一次面,云清刚下出租车就看到牛耕生在售票厅前面向自己挥手。“他近视那么厉害,还能在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把自己挑出来,难为他了。”云清暗想。
牛耕生看云清带的行李很多,急忙跑过来帮忙。他倒是轻装上阵,除了一个登山包,其余什么也没带,把云清惊得张大了嘴巴。相比之下,自己弄得好像是搬家似的,感觉有些难为情。于是,急忙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等了很久了吧?”“没有,我也刚到。”他接过沉重的箱子,打量着云清说。
云清今天穿的简约利索,白色T恤加牛仔背带裤,依旧是帆布鞋,只是颜色是蓝的,看起来充满青春活力。牛耕生边拉着箱子往前走,边回头看着云清说:“你一会儿先在大厅旁边的阴凉处等着我,我去买票。哦,对了,你身份证给我。”云清眼里闪过一丝的迟疑,倒不是怕牛耕生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来个人间蒸发,而是——“唉!身份证上的照片不忍细看,活生生把一个大美女照成了个村姑。”云清在包里翻找了一阵,还是纠结着把它递给了牛耕生。还好,这家伙看都没看一眼就飞快地跑去买票了,可谁知道他排队等候买票的时候会不会无聊地研究一番呢,这……不好说。
火车上,云清和牛耕生并排坐着,一时无语。对面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女,戴着耳机在手机上看视频,不时发出一阵憨笑。云清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树影、田野,有一种空旷的迷失感弥漫在心头。
她瞬间拉住了车窗的帘幕,转过头对牛耕生说:“阳光真刺眼!呃……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的?”他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是杨柳枫打电话给我非让我和你一块来的。”说完他就沉默了。不用想也知道,杨柳枫肯定是向班长要了这个奇葩的电话号码,然后教唆他打电话约她一块儿去学校的。过了一会儿,牛耕生突然紧张地看着云清说:“我刚才的意思不是不愿和你一块来,而是……”他后面嘟哝的什么云清是一句也没听清楚,但看他紧张到语无伦次的样子,她又一次哑然失笑。
火车站设有新生接待点,学校有专门的大巴车接送,所以接下来的行程就轻松多了。进校、办理入学手续和住宿手续,参观校园,结识新的朋友,一切没有什么不同。时空里的事物究竟在哪个时间节点上开始发生变化,我们的预感往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几十年后,回首往事,其实我们明明可以从生活的片段里寻觅出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当时我们太年轻,我们太浮躁,习惯了仰着头阔步向前,而从不低头看看脚下的路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