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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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的最后一章里，郭靖黄蓉在华山论剑之后，一路向南游山玩水，行至桃花岛附近，忽然迎来了两只白雕。

当日郭靖离开蒙古走得仓皇，还来不及带走它们，如今在江南之境遇见，更是喜不自胜。意外的是，雕上还缚着一个皮革小筒。

“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看着皮革上用刀尖刻着的这几行蒙古字，虽然并未有落款，但郭靖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的字。

思绪飘回了蒙古大漠，那日为了留住郭靖母子，她私下向成吉思汗告密，却没想到因此害死了郭母，也彻底断送了她与郭靖之间的最后一丝希望。

如今时过境迁，再看到这飞雕传书，郭靖一时感慨万千。

聪慧的黄蓉，读懂了郭靖的叹息，她云淡风轻地说：

“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西域去寻她啊！”

郭靖却心有戚戚然，他回道：

“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相寻干么？”

一句“兄妹之情”，让黄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可在那遥远的西域边疆，还有一个热诚善良的女子，望尽天涯路，等待良人归。

她或许也知道，心里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但却愿意用尽一生去等待。

她叫华筝，是成吉思汗的女儿。

贵为公主，一身荣耀，但在爱情里，却是一个彻底的配角。

她陪伴在郭靖身边十二年，都没能打动他的心，而化身为小乞丐的黄蓉，在一天之内就让他相见甚欢。

不得不说，爱情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不管先来后到，只凭倾心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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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相见那年，郭靖6岁，华筝4岁。

刁蛮任性的蒙古王子都史放出两条凶猛的豹子戏弄众人，母亲为救儿子，顾此失彼。天真的华筝哪里知道危险，竟然想伸手去摸豹子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傻小子”郭靖挺身而出，抱起华筝，将她护在怀里，自己却差点葬身于豹爪之下。

成吉思汗为了不伤两家的和气，将华筝许配给了都史。也为了感激郭靖的救命之恩，将他与江南七怪带回了草原。

小小年纪，却有一副侠义心肠。少年郭靖在华筝心里留下的印象，深刻而美好。

从那个时候起，郭靖与华筝就成了才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们在草原上策马奔腾，一起嬉戏玩笑。

在那段无忧无忧的岁月里，郭靖对于华筝这个小妹妹也曾有过疼爱。

有一回，两个人在草原上看到黑白雕群搏斗，华筝想救白雕，郭靖二话没说就帮忙将黑雕射了下来。

时光匆匆而过，等到他们都长成了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郭靖深知都史人性险恶，不愿看华筝狼入户口，于是一箭双雕，赢得了一个可以让成吉思汗答应他任何请求的机会。

出乎众人意料的，郭靖的这个请求，不为母亲，不为师父，也不为自己。他双膝跪地，恳求道：

“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华筝嫁给他一定要吃苦。求求大汗别把华筝许配给他”。

直到华筝出嫁前夕，得知桑昆与扎木合要害成吉思汗的阴谋，郭靖的第一个念头也还是：

“啊，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

或许，憨厚老实的郭靖，一直将华筝视作可亲可爱的妹妹，他打小就救过她，长大后更是要守护她的幸福。

只是，这份关怀，情若兄妹，与儿女私情无半点关系。

所以，当华筝为退掉了与都史的婚约而松了一口气，带着半是甜蜜，半是窃喜的口吻，温柔婉转地问郭靖：“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

郭靖却也只能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

苍茫的大漠，非常高远；郭靖的胸襟，如此粗犷。他或许是真的不懂华筝的那份少女情怀，也的确不知道自己未来将情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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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郭靖立下大功，成吉思汗大喜之下将华筝赐婚于他。

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一下子成了“金刀驸马”。

这一年，郭靖18岁，华筝16岁。

他们两人，一个是屡立奇功的少年豪侠，一个是地位尊贵的草原公主，一个憨厚老实，一个热情似火。

在世俗的眼光里，这无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天成，人人称羡。

那时候华筝心里甜蜜地开出了一朵花，她从小爱慕的人，终于成为了她名正言顺的“驸马”。

当郭靖要回到中原去报仇，托雷与华筝前来送行。临别之际，她心里的不舍已经溢于言表。

可郭靖却只是弯腰抱了抱她，再与托雷相拥而别。

那一刻，她心里是复杂的，她以为两人已经定下盟约，应该是有不一样的感觉的，可是他却只是浅淡地告别，连一句留恋难舍的话都没有。

关于她的这点小纠结与小惆怅，金庸是这么写的：

“华筝见他硬绷绷的全无半点柔情蜜意，既订鸳盟，复当远别，却仍与平时一般相待，心中很不乐意，举起马鞭，狂打猛抽，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郭靖此番离开草原，竟是与自己渐行渐远的一条分割线。

倘若她知道这一去，郭靖将陷入与其他女子的爱情里，不知还会不会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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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从蒙古大漠到了张家口，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个能与他一起探讨武学，互相倾诉衷肠的奇女子。并且，很快就为之倾倒。

她，就是黄蓉。

有人说，华筝默默相伴的十二年，抵不上黄蓉出现的几个月。

就连黄蓉第一次见到华筝，在细细打量之后，竟也横生感慨：

“靖哥哥，我懂了，她和你是一种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了。”

可偏偏郭靖这只从大漠里来的“白雕”，爱上的不是能跟他一起在草原上空翱翔的华筝，而是从烟雨江南里走来的娇俏黄蓉。

春去秋来，物换星移。郭靖沉醉在江南水乡的温暖爱意里，华筝却在苍茫草原的蓝天白云里空自等待。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等不住了。央求着兄长托雷带着她南下，去寻觅那另一只“白雕”的踪影。

当华筝抱着一切美好幻想，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郭靖面前时，没想到他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女子陪伴左右了。

看着黄蓉如此美丽聪慧，她记恨不起来。一颗心却在瞬间砰然破碎，散落一地。

自始至终，她以为他是爱着自己的。又或者，她以为他的那些疼惜和百般维护，就是爱情的模样。

但是看到郭靖对黄蓉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光彩，又怅然明了，那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她不愿看到郭靖背负着娶自己的诺言，在“守信”与“追爱”中两难抉择。她黯然离去，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回到大漠。

这个痴心的傻姑娘，一心一意侍奉着郭母，她或许以为只要守着一个名分，只要待他的家人好，便能守着一份渺茫的希望。

她确实等到了他的归来，也开始拼尽全力去挽留。

她深情表白——“郭靖哥哥，我若是不能做你的妻子，我宁可不活着”。

她立场坚定——“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他人的”！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不留住他的心，连同他的人也要一同远去。她惶恐，又不舍。最终在纠结之中，将他们母子的行踪透露给成吉思汗。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以这种方式去留住他。可是却没想到，人心永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当郭母被逼而死，那一幕犹如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她知道，从郭母断气的那一刻起，他就解脱了。

而她成了千古罪人，从此跌入了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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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失踪后，郭靖担心不已。

华筝说：“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着，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

这一幕，是她为数不多的出场里，最为耀眼的一次。

寥寥数语，却藏着殷殷深情。爱到极致，便是成全。

其实，若论出身，她贵为一代天骄之女，地位显赫，背景不俗；要比美貌，她也有着草原女子的爽朗风姿，赤诚果敢，善良耿直。

遗憾的是，她的对手是黄蓉。

倒不是说外在条件比不上，而是她给不了郭靖想要的爱情。

要知道，当初对黄蓉倾心时，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世背景，但就是这么单纯而热烈地爱上了，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在“信”与“爱”的纠结中，他曾对黄蓉说：“我应当娶她，可我心中只有你”。

当一份感情成了一种责任，势必就会成为一种负担。

而爱情，只有在自由的土壤之中，才能枝繁叶茂。

对于郭靖来说，华筝就是那份责任，而黄蓉才是爱情里开出来的花。

或许也是在长久的等待之中，华筝终于看透了这份感情。她在远隔关山万里的西域，用刀尖一笔一划刻下那几行蒙古小字，也在字里行间埋藏着一丝愧疚与几许凄凉。

山野苍茫，朔风如刀。她望着逐渐往南飞去的白雕，想象着他在乱世中刀光剑影的模样。

一行清泪，缓缓流下。他看不到她心底的绝望，也听不到她心里的呐喊，那么也只能将无尽深情寄予锦书：

“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