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点的窗前,夕阳落笔下,琉璃如烟色,漫天白云飞卷,天苍碧蓝。而我的照片像我的笔墨一样描绘不出心海翻滚的万一和流光美景的分毫。
还不如手边一罐浑浊的黑啤在身体里张牙舞爪,肆意凌乱来的更加自我,那天马行空驰骋江湖的英雄意气在笔墨间迸发,在纷杂繁乱的生活里骤醒。
我总有挣脱现实却又无能为力的颓然,是情绪和欲望不相匹配的使然,是能力和期许相差甚远的失落。都已经这样了,但依然还分心想着其他事情,明明自己的人生是烟火四起,却还期盼着人间的烟火承平。白夜焰火,飞鸟当空。
听说昌都是个四季晴好的地方,往年也不落这样没完没了的雨。
我不清楚,专心开车的向巴桑丁用藏式汉语回了句:就是的,今年这天气特别怪。十一个字,听懂了七个,但并不妨碍我在第一时间拼凑出其中的意思。还未回过神,他接着说道:后天我要请个假。
“什么事儿?”我疑惑,这对责任心极强的桑丁来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丁达后天天葬,我要去帮忙,村上每家人嘛都要去一个帮忙,今天晚点喇嘛就要过来开路。”桑丁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边打着手势,生怕我听不懂。
“没事儿,明天把场区打整好,把次加后天的工作安排好,去忙你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言语清晰,好让他听着我的椒盐普通话不至于那么费劲。
“哦哦,谢谢老黄。”’桑丁开口的时候,嘴里镶着的那颗金牙在对穿而过的阳光里光芒闪烁,时间沉寂了下来,像我原本填满的思绪突然出现空白。皮卡陷入了只有车轮飞驰的短暂安静,还有风过的声音,在空空的高速路上一闪而去。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继续这样的话题,思绪只好接着空白,然后又被慢慢填满——关于相遇!2023年08月30日傍晚,到昌都的第一天。
“老板,我们干了两天活,两百块钱一天说给现钱,这个时候都六点过了咋还不给?”男子梳着中分,有些凌乱,一身啤酒气味,左手按住车门说道。
还别说,眼睛有些大,配着厚厚的中分有着说不出的喜感。
强忍着这个有些滑稽的印象说道:“我们今天刚来,不知道情况。”初来乍到,一切都是小心翼翼。
旁边随行的朋友说这个事情我知道,说给他们现钱,但今天开不出来票,所以也没有办法。朋友夹着老板包,一脸真挚。
“那不行,今天不给钱不许走。”丁达固执扶地住车门。
“他这里有时候有点犟,一般人劝不住。”旁边村里的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道。
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对丁达的第一印象,三十多岁,憨憨的,有一眼能看到底的固执,眼睛大,但不清澈,布满了茫然。两个月后。
“丁达,你们昨天下午几点下班的?”我愤怒地将考核表摔在桌上。
“哦,老板我们六点过走的。”看的出我的愤怒,丁达用极为生疏的汉语一字一字解释道。
“放屁,我看监控了,你们五点过就跑了,后面没人指挥入场的垃圾车导致A区标识牌被撞毁,我不听你那么多,你和次加一人200考核。”
丁达还在嗫嚅辩解,平常从不说汉语的次加打着手势用生硬的汉语单词不断说道:"老板,我们的问题,多少,都应该罚的,下次,不会了。"本来为次加认识问题的态度感到欣慰,结果看到他瞥了眼考核金额松口气的样子才说这样豪言壮语的时候,心情都是灰的。我终究还是被他憨厚的外表给骗了,鬼精鬼精的。
最终,不会写字的次加在考核那一栏已经打好自己的名字上盖了个残缺又粗糙的拇指印,丁达固执离去。后来才知道,村里所有人都默许着他的懒惰和烂酒。他的离去,是我短暂人生中一瞬而逝的插曲,是数天后就会完全遗忘的过去。
“桑丁啊,明天丁达不是天葬嘛,相识一场我送五百给他家人你看可以不?”由于不清楚当地的风俗习惯,也不知道是否有单双数的忌讳,只好试探着询问。
片刻后,桑丁的头像在微信顶端闪烁,想必是在守夜了吧:“感谢感谢,可以可以真的感谢。”接触蒙普村民这么久,我当然知道桑丁用汉字打出这句话是费了多少时间,也知道这句话后面的感激之情。
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便也没有了当初时候的深深感慨。于我而言,这些泛起便落下的涟漪是所有来时路的不归途,是所有预留的告白和来不及的最后道别,是这一生的某段记忆被定格在了二零二二年,是许多深夜梦醒时候的再思念,是——每个不经意间所有关于她蛛丝马迹的,触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