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同学眼里,高中时代的我,永远如一块石头般钉在课桌前,一遍遍改错题,永远不说一句话。当然有时我也会起身去窗边看风景,眼神迷离,尤显孤单。
同学都理解,不会轻易打扰我,连路过都会放轻脚步。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非在做题。我在写情书。
春光灿烂,油菜花烂漫盛开时,老徐在讲导数,我在想念他。蝉声震夏,烈日当头的正午,同学们的鼾声高低起伏,口水在课桌上肆意横流的时候,我在给他写信。绚 丽的秋日,我推着自己的小破车,满怀期待地准备回家时,我向他很有礼貌地招手再见。考理综的寒夜,突然飞雪,望着凝满水珠的窗,我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的高中,其实是一部恋爱史。
不过,他是长在操场边上的一棵香樟树。
在这中部边远的小县城里,香樟随处可见。树干笔直,分叉有度,樟叶带着它特殊的清香。果实小而黑,掉下来后不小心踩上去,“咯吱”一声裂开,香味趁机逃出来,你便带着一双黑香黑香的鞋底回家了。
但他有些不同。在那一排樟树中,他的脚下长着一株小草,永远是绿的,从未枯过。是的,从未枯过。
我叫他树先生,我是他的树小姐。
每天早上一下自习,我便飞奔过来看我的恋人。7:20,早得很。高一的还没下课,英语和古诗的交响曲还在响着。操场上没有一个人,连太阳都是刚刚睡醒,只是泛了点红光。雾气还没完全散去,空气中还有昨夜露水的味道。
“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啊~一个人站了一夜害怕不害怕啊。”
“听说有一个男生跳河了,你看到了吗,就在对面的桥上。太可怕了。”
“明天妈咪回来看我哦,要不要我带她来你这边坐一坐啊。”
“昨天晚上又考数学了,我连卷子都没交,唉。”
有时也会带信过来念,有时也会一言不发,只是靠着他歇一会儿。等人都出来了,学校开始广播,我便道别回去了。
也有时候真的忍不住了,便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几次抱着他大哭。
他不说话。风来了,树叶沙沙地响,我贴着他,渐渐平静下去,然后拾几片树叶,又默默回去了。
当时也不是完全没有喜欢的男生,不过他从来没瞧过我一眼。
只有我的树先生总在那里,总在那里。那时的我总相信他在等我,他喜欢我,接纳我。我也只喜欢他,只有他。想法一遍遍地刻入了我的意识里,最后,我就真的离不开他了。
有一个同学专门借了本书给我,《孤独六讲》,蒋勋的。给书我的时候他没说一句话,似乎还有点紧张。
后来就毕业了。
再后来就大家哭着喝酒,各奔东西了。
在这个海滨小城,我再也没有见过香樟,也没有谈男朋友。
一日中午在图书馆看书,对面的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午睡,鼾声微微。突然时光倒流,我又坐在那破破的教室里,挤在书海中间,同学,母亲,还有那一张张改了又改的试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你还好吗,我不觉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