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铃】第三回: 断魂坡阿枝埋香

睹此情景,墨缘感伤默念道:“但愿来世,你无需为妖!”

半炷香后,百姓听闻白娘已上万岁牌,皆愤愤不平赶来。

又见白娘化作青烟,难过得哭声震天。

“何处来的野道士,竟这般对待白娘仙子?”

玉静一瞧,这说话之人,正是当日潭水边烧香长者。

“自白娘降临此间,风调雨顺,造福乡民,为何偏要逼她上万岁牌?”

渡济上前解释:“诸位莫怪,白娘为千岁蛇精所化,并非传言中仙子。”

“我等只因燃灯寺僧人遇难,特来降妖,还望诸位莫要误解。”

百姓岂能容忍此般言论,数十人蜂拥而上,将四人团团围住。

四人不便出手,一番推搡后,御风飞升,逃离而出。

玉静心中难过,不明此番作为,究竟是对是错?

在燃灯寺残垣断壁下,众人收拾行囊,却不知如何处置婴孩。

玉静道:“不如在附近寻得人家,将孩童托付,百姓既敬白娘,定会善待于他。”

渡济摇头道:“仙家点化之物,难保不引来邪念,终有性命之虞。”

正当犯难之际,门外出现一熟悉身影,正是当晚张生。

张生特来送行。

墨缘道:“未料你尚在此地,这般数次逗留,可别耽搁功名。”

张生答道:“我与李兄本欲赴京赶考,但因贪恋美色,致使李兄殒命,近日我心神不宁,不知所往。”

众人见他神情颓废,便劝慰数句。

张生上前抱起婴孩:“此子不如取名天云吧,寓意天上云石。”

渡济道:“青城山凌霄道人,与家师最为交好,公子赴京会途经青城山,可将天玉拜其门下。我等游历寻妖,着实不便。”

张生颔首应允,几人拜别于桃花林。

桃花灼灼盛开,远观如云朵叠嶂,映照得十里鲜艳。

远处云霞,犹如夕阳下一袭霓裳。

但见云海翻腾,日落苍凉。

众人离去途中,又途经八节洞,却见瀑布已是断流。

那弯月形洞门映入潭水中,仿若一幅天宫云图。

“为何瀑布断流?”玉静不解而问。

渡济道:“想来应是蛇妖灵力幻境,此间美景,不过镜花水月。”

几人沿长江东行,不久来到一峡谷,见界碑上书“薄刀岭”三字。

众人遥望绝壑飞泉,忽见峭壁之间,竟悬着一家客栈。

“为何将客栈悬于峭壁之上?”玉静诧异道。



众人仰望,果见峭壁间悬着客栈,晚风中灯笼红光闪亮,凭添几分古朴阴森之气。

 圆良道:“何惧之有,若为妖邪,收拾干净便是!”

只是眼前挡着河流,水面金波翻滚。恍惚之际,忽见一竹筏飘来,筏上载满木柴粮食。

一络腮胡汉子赤膊撑竿,划至跟前.询问四人是否过河。

时已暮色,众人索性上船,由那船夫撑篙渡河。

船头摆置两条板凳,与船夫言谈间,四人得知这薄刀岭为一狭长山岭,其中涧谷幽深,杂花繁盛,生有各类奇珍异草。

每年不少采药人入山寻药,其中半数不幸殒命。

四人甚为不解,询问船夫缘由?

船夫叹息道:“山中多珍草,但也多蛮烟瘴雨。因地势险峻,又有瘴气阻挠,故采药人需数日于山中寻草,结果偶遇毒雾……”

言谈之际,忽闻河面上传来女子唱戏声,音韵悠扬婉转。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唐.刘禹锡”

玉静笑道:“此女真是风雅。”

船夫憨笑遥望客栈:“唱戏人是我侄女,因爱唱竹枝词,村民叫她阿枝。”

墨缘问道:“此客栈悬于悬崖之上,好生奇怪,不知有何缘由?”

船夫解释道:“原来山岭中多有匪盗混迹,结群为伍,专事杀人越货,多为采药人奇珍异草。”

“数年前,客栈原在河边,常有客商遭劫,故迁至悬崖上,以保客商安全。”

歌声中渔船泊岸,一面招牌悬于山崖间,上书“顺河客栈”四字。

船夫扬声呼喊:“阿枝,来客人了!”

客栈内探出阿枝头来,见是船夫,应声答道:“三叔,马上迎接。”

阿枝言毕垂下几个箩筐,以铁索牵引。

圆良见此不禁哑然,未免太小瞧我等?说着于船舷轻点,抽身而起,像颗燕子一般上到山岩,眨眼功夫便至垂花门下。

船夫见圆良飞檐走壁,惊得目瞪口呆。

渡济暗责圆良冲动,此地未察虚实,轻易显露武功,也不怕引人耳目?

在船夫狐疑眼色中,三人坐进箩筐,被客栈伙计拉至垂花门下。

雕花木门镶嵌峭壁间,门窗木片勾连搭接,贴着大红剪纸。

四人入店,后堂跑出阿枝,肤白如雪。

圆良言:“一路奔波,口燥舌干,先来两坛白酒尝尝。”

玉静心下生异,寻思此峭壁客栈,店姑姿色上佳,不知是否有诈?

阿枝似窥其疑,顾盼之间,嘴角微动:“女道长有何疑虑?何不点些下酒小菜?”

圆良抢话疾言:“店姑,有何菜品可供下酒?”

阿枝未作答话,转头复视墨缘,见是位俊俏书生,忍不住眼波流转,半晌轻吐几个字:

“有,有心肝可下酒。”

此话一出,四人脸面惊愕。

阿枝又咯咯笑起,指着圆良言语:“此道长能飞檐走壁,你们说,我敢开黑店么?”

“阿枝,休得胡言,吓坏客官。”船夫于角落轻言。

“不才沈懋,以打渔为生,早晚亦来此饮酒歇息。阿枝自幼失去爹妈,言语无礼,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语气虽和,却显露出些许严厉。

阿枝忙施礼赔罪:“对不住,山野村女,平素口无遮拦惯了多有粗言,诸位可别往心里去。”

众人听罢便不再计较,沈懋嘱咐阿枝,趁饭菜温热之暇,先带人至客房看看。

四人循木梯至二楼,阿枝跟随其后,又戏言道:“刚才那位小哥,相貌倒是清秀。”

玉静回头秀眉一挑,嘴角里吐露出几个字:“不识廉耻。”

阿枝斜眼望向玉静,微露不屑之色。

四人入屋后,她又献上茶水,退至一旁恭敬侍立。

墨缘环顾屋内陈设,目光落于一幅画卷,画中却是一唱戏女子,青丝垂挂,神态与阿枝颇为相似。

“好画!”

“是我随笔涂鸦而已,不过这画中女子,一生郁郁寡欢.早早就香消玉殒了。”

阿枝低首侍立于侧,眼含晶莹泪光。

“怎会如此,你曾见过她?”

“她便是我母亲,我曾梦中见过她镜前梳妆,正是画中这般模样。”

墨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待观毕客房,众人下楼,阿枝温了一壶酒,坐至墨缘身旁,斟上一大碗递与墨缘:

“倒想看看小师兄酒量如何?”

墨缘面露苦色。玉静见状,笑着为他解围,拿起杯盏说道:

“我先替三师兄尝尝,酒中不会下蒙汗药吧?”

阿枝又为自己满上一杯,与之对酌,笑言:

“女道长何出此言?顺河客栈方圆十里,谁人不知,你不妨去打听打听,几时下过蒙汗药,免得坏了客栈名声。”

说罢便举杯示意,对墨缘再三传情,玉静醋意大翻。随即打开鸳鸯匣,掏出寻妖铃来。

阿枝不明其意,见铃铛倒是精巧,欲伸手取拿。

玉静却闪身躲过:“怪哉怪哉,铃铛未响,你莫非不是狐狸精?”

“我也想呢,可惜只是凡胎,若为狐仙,岂不逍遥快活?”

阿枝忍俊不禁,而后又端来一坛酒,继续讥诮道:

“一对破铃铛有何珍贵,我房中几十只风铃,个个不比你手中铃铛差。”

阿枝岂知此是寻妖铃,玉静先前是试探于她。

圆良见酒按捺不住,端起碗来仰脖而尽,不觉间面红耳赤。

阿枝又发出铜铃般笑声:“这位胖道长,未尝出是辣椒水么?”

圆良方知被愚弄,猛拍桌面,欲要大骂。船夫见状忙上前赔罪:“疯丫头,再胡闹,看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抱出一坛女儿红,圆良方才消气。

不久,阿枝被邻桌招呼,那八仙桌前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年约六十,且是个光脚和尚;女子则一身黑衣,腰悬长剑,怀中蜷缩着一只黑猫。

二人窗前,横架一根鱼竿,片刻间鱼线晃动。

赤脚僧见状起身,稍将鱼竿一提,一红鲤鱼在河面挣扎摆尾。赤脚僧得意一笑,将其拉上客栈。

客栈离河面少说三丈之遥,竟能钓鱼上来,可见非同寻常之人。

众人又见他取下鲤鱼,递至黑猫嘴边。那黑猫突发凄厉之声,令人寒毛直竖。

因船夫常年撑船渡河,见识过不少江湖豪杰,也听闻过不少江湖传言。

看两人装扮,断定是江湖大盗黑蝴蝶与赤脚僧。

这对江湖大盗,常年出入深山古墓,寻觅奇珍异宝卖往西域,可谓恶名昭彰。

但因身手不凡,诸多江湖侠士却又奈何他们不得……

窗外,长江支流蜿蜒流淌,岸边垂杨依依,颇有几分风韵。

黑蝴蝶望了一阵,见阿枝前去斟酒,转头问道:“姑娘,此河流何名?”

“伤河!”

“伤河?”黑蝴蝶诧异而言,“河水清澈,可见鱼虾水草,堪比江南美景,为何其名却似有骨髓之痛?”

“传闻有个唱戏女子发了疯,在此溺水自尽,因此得名伤河。”

黑蝴蝶听闻放下酒盏,不再言语。

阿枝细看这女子,唇若涂朱,惊艳如莲,不似混迹江湖中人。

忽而山风拂面,清新之气扑鼻。

黑蝴蝶又轻声询问阿枝:“请问薄刀岭中,可有断魂坡?”

阿枝抿嘴浅笑:“我是个孤女,无亲无故,未曾听人提及此地。不过深山老林凶险万分,敢问二位此番前往断魂坡?”

赤脚僧未予回应。阿枝毕竟年幼,言语颇多,又述说诸多山间趣闻。

赤脚僧听罢,淡笑而已,未发一言。

抬头间,见圆良抱着酒坛,赤脚僧眼睛一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夫子来时全不觉,杯中美酒我先尝。”

圆良酒杯瞬间空了,正不知何故,见赤脚僧轻蔑一笑,方知是其施展法术,将酒水转移至他杯中。

“这秃驴,竟敢抢我酒吃。”圆良端起酒碗砸去,那碗急速飞出,力道颇大。

此意是在试探对方功夫,对方倘若能接住,那功夫自是不浅。

黑蝴蝶见酒碗飞来,抬脚托住碗底,酒碗竟在其脚尖上旋转不已。

“哼,街头杂耍功夫,雕虫小技。”圆良仍不服气,又接连扔出三个酒碗。

三只酒碗飞出,心想此女这下难以应对。

谁料黑衣女将头一埋,头上顶住一只,双臂稳稳接住两只。

阿枝在一旁鼓掌称赞,嚷着双方再来个回合。

船夫知其原委,忙赔笑道:“诸位客官,请息怒,莫伤和气。此客栈悬于峭壁上,稍有大动静,便会坠入悬崖。”

圆良窝着一肚子火,正要发作。渡济上前示意他收敛脾性,以免惹出麻烦,耽误行程。

听闻大师兄言语,圆良只能作罢。

待到次日天明,众人久不见玉静出门,忍不住敲门询问,但房内毫无动静。

随后圆良破门而入,见玉静睡得死沉。房内弥漫着一股异香,令人昏昏欲睡。

“有迷香。”圆良言罢,背起玉静出门。

墨缘左右翻看,却不见寻妖铃匣子,心疑莫非有人偷盗寻妖铃?

阿枝端来一盆凉水,为玉静拭脸。

半晌玉静醒来,回忆昨晚将寻妖铃匣子放于枕头边,随即沉沉睡去。

“昨晚二人是否尚在?”墨缘问起阿枝。

想来使出迷香此类旁门术数,必定为江湖术士。

墨缘推测赤脚僧和黑蝴蝶所为。

阿枝领众人搜寻二人房间,早已不见人影。

江湖术士行踪诡秘,这下恐怕难以寻觅。

阿枝忽道:“昨日和尚曾问及断魂坡。”

“断魂坡?”

“此地名我也未曾听闻,只能等待三叔回来,看他是否知晓。”

傍晚时分,沈懋又在河面上呼喊阿枝,上楼后听闻事情原委,沈懋猛然醒悟:

“断魂坡,为薄刀岭最隐秘之地,莫非他们是为血珊瑚而来?”

众人不知船夫何意,船夫遂讲述一段传言:

南宋时期,薄刀岭曾为羌人聚居地。当年羌王妃嫔丽婉儿与人通奸,羌王怒而斩之。

事后羌王连番悔悟,于是将丽婉儿鲜血浸透珊瑚,作为殉葬品埋于断魂坡下。

至南宋末年,宋元战争爆发,羌人为避战乱外迁,此后关于血珊瑚所在,遂成谜团。

听完船夫所述,四人恳求带入山岭,追回铃铛。

阿枝也来了兴趣,吵着要同行。

船夫道:“疯丫头,在客栈里好好待着,此非儿戏之地。”

阿枝嘟着嘴道:“我困于悬崖上已逾三年,让我透透气儿。”说着她挽住墨缘手臂,“有小道哥护我,还怕什么?”

玉静白了一眼:“这位小道哥可是书生,估计需你保护于他。”

墨缘脸上一阵红白,未作搭话,静待进山安排。

薄刀岭,山峰如刀直插天宇,霞光染赤,峭壁欲崩。

遥望之下,天地昏黄,雾霭泛起。

山岭间飘出七色瘴气,船夫一见面色变道:

“七色瘴气最为阴毒,能夺人性命,唯待日落之时,瘴气消散方可进岭。”

玉静寻思:山岭中何来七色瘴气?此等怪事前所未见,莫非妖物作祟?

但失去寻妖铃,无法证实。

蓦然间,山岭窜出一只黑猫,双眼充血,叫声凄惨。

众人惊愕,细看是黑蝴蝶怀中之猫。

“此猫为何独行?”玉静疑惑问道。

话语刚落,黑猫骤然倒地。圆良凑近端详,见它四肢抽搐,七孔来血,断定是中毒而死。

船夫道:“正如我刚才所言,七色瘴气剧毒,若贸然进山,我等估计顷刻间毙命。”

时至午时,终见薄雾散去。

入山岭不久,忽闻铃声响起,玉静侧耳倾听:“莫非是寻妖铃?”

众人纵步赶去,只见山谷小径上,横卧着数十死尸,皆为进山采药人装扮。

何等妖邪藏匿于山谷中?

越过横陈的尸身,远处打斗声愈发激烈,似是厮杀正酣。

渡济站定观望半晌,纵身跃上树冠,远望茂密树林中,黑蝴蝶与赤脚僧正被七女团团围住。

那七个女子,分别穿着七色衣衫。红衣衫口吐红雾,绿衣衫口吐绿雾。

红橙黄绿青蓝紫,想来山岭中七色瘴气,皆出自她们之口。

“妖女受死!”渡济大喝一声,收魂镜白光打入绿衣女眼帘。

只听见绿衣女一声惨叫,当即趴下一只浑身通透的绿蜈蚣。

阿枝何曾见过妖精?见蜈蚣众多腿脚,已吓得紧闭双眼,一个趔趄倒在墨缘怀里。

其余妖女见状,欲为绿娱蚣报仇,皆围攻而上。

渡济示意三剑合一,顿时剑光流星火石,形成光晕笼罩,使得妖女近身不得。

妖女见势不妙,口喷一阵毒雾后,乘隙消失于树林中。

“此破烂物,原以为值些银钱,不料进山后响个不停,反引来妖精。”赤脚僧气得掷下寻妖铃。

玉静拾起铃铛:“偷人东西,还怨人!”

双方冷眼对望。

黑蝴蝶心想:几个道士有些本事,或可拉拢对抗妖女,近身对赤脚僧密语一番。

原来赤脚僧擅盘山查脉,方才寻得羌王墓穴,岂料墓中飞出七个妖女。

若非渡济等人出手相救,二人恐已死于妖女毒雾中。

“寻得血珊瑚后,对半分利,如何?”赤脚僧问。

圆良眉目一扬:“区区钱财何足挂齿,凡夫俗子。”

“你等欲收妖,我等欲盗宝,各取所需。妖女藏匿于羌王墓穴,已探得墓穴所在,何不联手?”

圆良正欲破口大骂,渡济稍作犹豫,心想独寻蜈蚣精将费尽心力,既然已知羌王墓穴,合力则两全其美。

黑蝴蝶见渡济颔首,心中大喜。

“既然合力,当守信义,别再耍花招使诈,带路吧。”渡济道。

玉静不知渡济心思,为何与江湖恶盗结伙?殊不知,自古王冢,皆有诸多机关阵法。

四人虽修行有成,但无盗墓经历,入冢稍有不慎,便会有身死道消之祸。

渡济欲遣船夫归去,但船夫和阿枝见过妖女后,反而不敢返回,担心途中遇见妖精取其性命,倒不如随众人,待见妖精收服方可安心。

眼下多出船夫与阿枝二人,倘若发生打斗,还需分心照料,颇让人心忧。


不觉行至谷底,石壁上悬有大小棺木,不少风化后自高处坠落,零星散满一地。

路旁草叶两尺余长,荒草腐烂气息袭面而来,拨开荒草现一小洞,仅容一人。

赤脚僧示意众人噤声:“此盗洞为我所挖,入内须加小心,蜈蚣精便在洞内。”

黑蝴蝶垂下一条藤蔓,众人顺藤下至洞内。

墓道内,刻有羊面人身图案,巫师头顶两角,手持羊角、羊皮、羊骨等法器,壁画色彩陈黄,栩栩如生。

墨缘观看壁画,忆起羌人视羊为祖先。羌人成年之时,以白羊毛系其颈项,以求羊神保佑;

羌人死后,须杀一羊为死者引路,俗称引路羊子。

墓道皆以千斤条石修凿,每隔五六丈便有一根铜柱。

深入墓道,又见横卧着采药人尸体,多半衣裳破裂,满脸泥尘血渍,伤口显然是利爪撕裂。

采药人身背药篓,圆良既通岐黄之术,细辨之后,发现数味珍贵草药,早已失传民间。

“身上尚残留药香,可见药材于他们甚是珍贵,才愿以舍命相护。”

墨缘道:“观其脚底沾有泥水草屑,想必是死后被拖入古墓。”

圆良于尸体上搜寻一番,竟得火折子,遂取布袋中蜡烛点燃,又将珍贵药材收于布袋。

众人继续往里前行,墓道越深,则寒气越是逼人。

行至石室处,阿枝后足踏上青石,忽闻头顶传来动静,见是一石碑正劈头而下。

若此碑砸下,岂非脑浆迸裂?

“阿枝!”船夫猝然将阿枝一推。

恍惚间,石碑落地发出闷响,随之传来一声刺耳哀嚎。

昏暗烛光中,见船夫被压于石碑下,身体被碾为两截。

“三叔,三叔!”阿枝泪如雨下。

“断龙石已落,退路已绝,你等带何人前来添乱?”赤脚僧跺脚骂道。

黑蝴蝶见阿枝哭得悲切,恐惊动墓中妖女,又恶言道:“此姑娘累赘,不如杀掉。”

墨缘连忙上前挡住,黑蝴蝶一把拽开墨缘,欲夺阿枝性命。

幸得玉静眼明手快,拔剑挡住黑蝴蝶剑锋。

双方正欲打斗,寻妖铃突然响动,见一抹红影飞掠而过,如同红云悬停头顶。

“害死四妹,今日要你等陪葬!”

顷刻间,四角毒雾喷涌,犹如水流灌入。

众人忽然觉得双目刺痛,喉头干涩,犹如棉花在喉。

“区区凡人之躯,竟敢闯入墓室,自寻死路,怪不得我等。”

众人惊骇失色,想起七窍来血的黑色妖猫,急得撕下衣襟蒙住鼻尖。

眼前是重影叠叠,依稀见头顶出现血红光芒,光芒中似有人脸,散发邪魅之气。

“快逃!”赤脚僧大喊。

只在瞬息间,一道红绫飞向赤脚僧,倏地缠上其腰,随即凌空拉起。

赤脚僧犹如风筝摇摆,被四壁碰撞得口吐白沫。

 “黑蝴蝶,救我!”

四人见毒烟弥漫喷涌,倘若寻不得出口,一行人皆将中毒而亡。

不想赤脚僧急得双足乱踹,偶触羊头壁画。石壁竟然旋转,一道天光从外透入,犹如阴云骤开。

“有暗门!”玉静喊道。

众人欣喜万分,鱼贯而出。

黑蝴蝶飞身抽剑,斩断红绫,救下赤脚僧。

逃出石室,眼前出现巨大岩窍,五条瀑布缘飞下坠,势同悬瀑,直落无尽深渊。

岩壁间有泉水渗透,众人猛烈吮吸山泉,许久方才回神。

举目望去,深谷内袅袅沉雾升腾,一巨大棺椁悬浮半空,竟然毫无支撑。

赤脚僧见五条瀑布归于神潭之下,正是风水学上“五龙归巢、天龙葬穴”格局。

这下临深渊,上无绳索,如此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据《易经》记载:山脉有四灵五龙之说,‘四灵’指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五龙’则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

所谓‘天龙葬穴’,则是“四灵五龙”汇聚,实属罕见,千年难遇。

说罢赤脚僧感慨良多:已近耄耋之年,半生游历天下,今日才有幸见识此等绝世奇穴。

言辞间,他摸出两枚铜钱掷出,见铜钱竟在空中悬浮,显是下有气浪对冲,将铜钱稳托半空。

“原来棺椁能悬于半空,是因潭下有对冲之力。”

黑蝴蝶试探上前,气浪将她吹得衣衫飘动。

“你须小心谨慎。”赤脚僧提醒道。

众人跟上前去,犹如腾云驾雾。

至棺椁旁,见棺上点着一盏筒灯,灯身泛起幽幽铜绿。

赤脚僧抬手启棺,刹那间,一束红光从内泛起,犹如红云笼罩。

待众人眼色清晰后,见血珊瑚置于棺椁中,约有一尺多高,闪烁莹润光泽。

所谓千年珊瑚万年红,红珊瑚尤为珍贵,价值远在黄金之上。

更有羌王悲情故事点缀,这血珊瑚凭添传奇色彩,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赤脚僧喜出望外,正欲伸手,不慎却将筒灯打翻。

四周旋即狂风呼啸,“轰隆”一声巨响,山峦拦腰倒下。

瀑布旋即变得细如发丝,对冲气流明显羸弱下来。

众人惊惧交加,究竟发生何事儿?

墨缘抓起铜灯,发现底部刻有八个字:“筒灯一灭,山崩地裂!”

“快回逃,否则葬身谷底。”墨缘喊道。

原来羌王早已算计过盗墓者,设下此等机关。

顿时山石滚落,天旋地转。

待四人奔至悬崖边缘时,脚底气流已消失殆尽。

因黑蝴蝶与赤脚僧,仍贪恋红珊瑚,未能及时逃离,最终坠入深渊。

巨石自高空落下,令两人尸骨无存。

玉静叹息道:“此为命理既定,怨不得旁人。”

话音刚落,山体震动复起,巨岩破裂,烟尘升腾。

阿枝站立不稳,只顾抓住墨缘,满眼惊惧。

墨缘寻思:需赶紧寻得出口,否则恐葬身此地。可墓道机关重重,断龙石已封闭,出口又在何方?

转念一想,洞口为赤脚僧所打盗洞,非墓穴正门。

倘有正门,蜈蚣精必定得知,今山崩地裂,妖精亦须逃命,不如跟在妖精身后。

众人觉得墨缘分析在理,复入墓道,见六只妖女急急飞出,似在慌乱逃命。

忽闻”砰”一声巨响,头顶塌陷,视野为之一暗。

随之惨叫从传来,夹杂着妖艳血花撒落。

众人惊愕,但见红衣妖女倒于墓道之内,鲜血流淌一地。

原来方才妖女急于逃命,不慎撞到机关,一块飞石将其打得脑浆迸裂。

环顾周围,除了石壁,便是石柱,唯有头顶有一洞口,距地百米之遥。

纵使飞身而上,恐未至洞口,便被妖精所阻拦。

渡济迟疑片刻,取出收魂镜,飞身喝道:“妖女速速让路,否则收取你等。”

妖女见是收魂镜,惊恐色变,岂敢阻拦?

墨缘念起御风诀,挽住阿枝手臂,飞身众人身后。

等阿枝刚出洞口,石壁迅速合拢,瞬息间,六只蜈蚣精被夹得粉身碎骨。

一股热血“砰”地喷出,溅在阿枝身上,令她成了血人,满身腥味。

蜈蚣性喜阴凉,生存于墓道阴湿之地,其血液自是阴毒。

离墓道不久,阿枝身上已现红疹,触之即破皮,浆状血从破口处渗出。

玉静撕出一条布带,捆扎于阿枝伤口,但作用甚微。

圆良摇头道:“毒液已透过毛孔渗入血液,捆扎无益。”

言语涩涩间,阿枝披上一层汗霜,不住地打着冷颤。

其状似魂魄离体。

“我全身发麻,快无知觉。”阿枝眼睑缓缓下垂。

圆良取出银针,以刺穴术助其驱毒,然而银针入体,阿枝并无反应。

墨缘急问:“二师兄,如何?”

“此毒凶猛,已攻入内脏,针灸虽可暂时压制,但性命恐怕难保。”

为免毒血感染,众人脱下衣衫,将阿枝裹着抬回客栈。

及至客栈,阿枝气息微弱,已近昏厥。

到夜半时分,阿枝心智迷糊,恍若置身于一座雕花戏楼。

楼下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楼上张灯结彩,宫扇伞盖。

绿暗纱幕随风摇摆。

阿枝紧紧掐住墨缘手臂:“我曾想登台唱戏,奈何命运,犹如天罗地网,我困于山岭不得而出,终究未能如愿以偿·.”

她的话音未落,便觉喉头一酸,鲜血喷薄而出,溅湿窗棂。

她看向窗外,半晌喃喃道:“那个溺水身亡的女戏子,正是我母亲木兰。”

阿枝嘴唇颤动,泪如雨滴,眼前仿若浮现陈年旧事:

原来二十年前,山野间尚兴听戏之风,母亲木兰迫于家计,早早便走穴唱戏。

由于人美嗓子甜,出场便有人叫好,一时间远近闻名,不久被梨园看中聘为伶人。

入梨园不久,木兰便与旦角沈玄相恋。二人台上唱戏,台下来往,木兰不久有了身孕。

正当二人筹备婚事,木兰父母却出面阻挠,称已订下一门亲事,要求木兰退出梨园。

木兰铁心要嫁沈玄,死活不从。

男方愤怒成仇,于秋收唱戏时,寻人闹事,用刀子将沈玄捅死。

因对方势大,木兰诉官无果,遂将新生之女,托付于沈玄三弟,即船夫沈懋。

此女,即阿枝。

此后,木兰神情恍惚,常于河边呼唤沈玄,披头散发咿呀哼唱。

饥饿之时,便在岸边以死鱼求食。

落水前,有人曾见她于河边徘徊,隐隐带有悲戚唱腔。

走后三年,每逢雨夜,渔夫们马灯会变得忽明忽暗,雨篷船缝隙间还会吱呀响动;

水面上隐约有弦子、萧、管之声,如茧丝,一丝一丝地渗出来……

阿枝回忆至此,内心涌起伤痛。

半晌,她竟然唱将起来:

“我则怕差错阴阳,激恼穹苍。天降灾殃,六月飞霜早杀了农桑……”

(元,《承明殿霍光鬼谏》。)

这一折鬼魂戏,多有鬼魂托梦、祭奠亡灵桥段。

唱腔里憋屈着一股寒气,噗嗤噗嗤地往脊骨上窜。

阿枝恍惚自己轻飘于半空,眼前花轿花灯下,轻纱薄幔忽隐忽现。

一时间,天神地祇、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刀山寒冰纷纷呈现;

戏楼里,隐约传来丝竹檀板声,戏台下,人山人海哗声一片。

钱纸礼札幽幽飞舞。

当夜,一阵凄凄歌声后,阿枝眉目一瞪,顿时噎了气。

四人叹息不已。

想来阿枝年轻貌美,却落得如此惨死……

次日清晨,满河雾霜犹如洁白玉帐。四人寻来船夫竹筏,撑着溯河上行。

竹竿上悬挂着平安符,在河风摇摆中,过了一滩又一滩。

到了断崖处,四人将阿枝轻轻放进水中。

河面一阵凄风苦雨,犹如阿枝所唱竹枝词,低沉婉转,如泣如诉。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几只乌鸦呱噪着飞向平安符,玉静听罢更觉悲切,掩口痛哭。

墨缘则是紧皱眉头,看着阿枝面容浸润进水中。

水葬了阿枝,四人撑船返回,黄昏后到达顺河客栈。

客栈灯笼再未亮起,凄凉地悬挂于峭壁上,犹如孤独老人,伶仃着远方。

阿枝已逝,自此以后,入山采药之人,亦无人相迎……


众人于客栈稍憩,即辞别离去。

两岸山岬迷茫渐远,于江中飘荡半月后,四人抵达青鱼滩。

两岸红叶似火,秋叶飘满泊船。

岸边男女盛装列队,对唱山歌。

四人船头远望,见水面鱼儿戏水跳跃,而鱼鹰们则悬于半空,忽然垂直扎进水里,复又腾跃而出,衔着小鱼直冲云霄。

圆良笑道:“此处水清鱼美,干脆找个酒家,尝下煎鱼如何?”

见岸边热闹,众人商议停泊歇息。

圆良向一少年问及客栈,方知此时正值退秋鱼肥之时,每年青鱼滩皆举行“拜鱼会”。

外来游客慕名前来,一览盛会风采,品尝秋鱼鲜美,客栈早已人满为患。

听小哥说客栈难寻,众人扫兴,想继续往下游走去,忽而迎面飘来一条官船,船上官人正向岸边人挥手。

此时,水面一道暗影掠过,一条大青鱼掀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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