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再年轻

不可能再年轻



清晨林间的雾;

傍晚湖畔的灯;

她和他乐此不疲,

他和她沼泽里打滚。



是吗?我们都是依附光而幸存的阴影?


女人拉来一把椅子坐在阳台,目光落到对面楼层的明亮的灯,那户人家于去年年底搬过来:一对小夫妻,每晚熬夜,与这里早睡的中年人、老年人格格不入。去年,正好是他们搬来的时间,女人正被不知缘由的失眠困扰。失眠忽然而来,相比于失眠带来的烦躁,女人更多的是诧异。她只记得当天全部的“异常”,是中午她喝了一杯一般只在早起时才喝的温水。晚间,她像往常一样,简单地洗漱后便上了床,打开老旧音响。这是她卧室房间唯一的电子设备。她用它播放入睡前的助眠音乐:白噪音能很好地清理掉人冗余的思绪,她借此让自己有一个安稳的睡眠;旦日,她在混沌的黎明中醒来,下意识地做一次缓慢的深呼吸,像是身体本能地试探,确保自己还有呼吸的能力。她会在呼吸中无意嗅到被盖的酸腐味:盖了一夜后,由她身上沾染的味道。接着,她径直走到阳台,绒棉睡衣外披着件防寒的轻衫,目光散散地落在空中。栏杆水濛濛的,空气湿润。阳台上撑着的铁丝,常年里晾着一条毛巾。她扶着栏杆站上一会儿,回去,穿过客厅到洗手间洗漱。客厅电视柜旁,有一株一叶兰。她偶尔会收整阳台撑开的仰椅:前夜起风了,绵绵的雨线潜藏在风声中,阳台外欲言又止的雨声,从夜里低语到早上;椅子一边的扶手和椅背,覆盖层薄薄的水膜,椅下的瓷砖滴了一滩雨渍。赶上天气好,她夜间没睡之前,她常常靠在这把椅子上乘凉,远眺着对面的住户楼,看着一户一户装在方格子里的排列规矩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灭掉。她也透过那对小夫妻掩映的窗帘缝隙,悄悄观摩着他们夜间生活的种种。大概十点起,他们便只穿着内衣,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女孩留着一头时兴的波浪卷烫发,但这并没有为她的外形增色,反而因为其不高的个子和本来可作为优点的丰腴身材,整个人看上去臃肿又笨拙。男孩的身体是好看的,流畅的肌肉线条,宽阔的肩膀,除了那头青年人间流行的亚麻色纹理烫发,她都看得赏心悦目,不经意间流露出老年人所谓的“慈祥”笑容,她深知人老了笑容之所以淡泊和蔼,完全是因为皱纹。男孩刚刚从窗帘边走过,手里拿着玻璃瓶装的酒,两瓶。她盯着他走过后,窗帘缝隙正对着的灯。阳台,随着夜的渐深气温渐凉,她打了一个哆嗦,进屋。坐久了腰有些酸痛,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走路时背微微驼。打开衣柜从柜子里取出备寒的棉被,铺好,躺下,她关上灯。她知道那对小夫妻也差不多该关灯了,关掉照明的白灯,代之以红色的更加暧昧的灯光。之后,大概二十分钟,他们会共同再从窗帘后走过一次。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的音响。用了多年,反正就是那几个键,她已经熟稔于心了。音响奏起白噪音,还有属于旧电子设备的疲倦电流声。她听着它们入睡,困意很快便临来了。酣眠。


客厅的麻布沙发;电视柜前,那株永远安静的一叶兰。


他一路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满足地向她走来。在周围魅惑的红色灯海里,她看着他的脸,还有他右边眼睛里,比常人多生长的小块肉球;她曾在超市买东西离开时,他站在收银的队伍有注意到它。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宽阔的肩膀,流畅的肌肉线条,而且还有干净的短发,她有些隐隐的担忧,害怕自己衣服背后皱巴巴的皮肤,竟因此向后退了两步,像个害羞的女孩。他拉她的手,吻她。她手心里全是汗,手心有些隐隐的刺痛想收回,像是给猫舌舔了;屏住呼吸,嘴唇也紧闭着,她担心自己嘴巴里,再怎么漱口也洗不去的酸味。花蔫了。发酵。他凝视她。他深邃的眼神像是狐狸,蕴着一滩浅油。渴求。一罐一罐的牛奶,糖,蜂蜜。森林中漫起的雾,那头鹿闯了进去。我床头的三角形柜台。吸吮。按压。这蜿蜒曲折的楼梯,他要慢慢地爬。天空响起了一连串的惊雷,太阳烤的糖要化掉,此时我们都知道云在气喘吁吁地赶来。兽在饮水……兽饮了水。兽与水相互爱意地凝望,兽眼里有水的波纹,水中心有兽的倒影。他把她抱在怀里,沉沉地睡去;她相信这是一场注定雍长的睡眠,会持续到他们年老后再次年老的一天:属于他们的时间截止。可这次他们会早起洗漱,他们面对着镜子刷牙,她看向他,他那么好看,眼睛里的小肉球不见了,好看的像是小时候妈妈送她的玩具和外婆家的表兄。而镜子里的她,也青春靓丽,不过十七八岁。


阳台松垮垮的铁丝上,常年挂着的一只毛巾。


旦日,她在混沌的黎明中醒来,径直走到阳台:空气水濛濛的,她看向对面的住户楼;昨夜没有下雨,但她想了想,还是收起了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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