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往北京方向的K91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去往北京…”广播响起,涌向检票口的人流中,史航背着双肩包,一手扶着坐在拉杆箱上女儿,一手推着拉杆箱。老婆跟在后面。
“爸爸,我还是想要那个娃娃,家里都没有那样的娃娃。”史航女儿眼眶泛红,撅着小嘴。
“回到家给你买,行不行?”史航抬头看蠕动的人流。女儿低下了头。
“爸爸,票!”五岁的女儿指着地面。“哪?”史航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捡起一张车票。和自己同样的车次。
“爸爸,我看看。”女儿伸着手。“不是我们的。别人的东西要还给别人。”史航举起车票,高声喊:“张海生,张海生,你的车票在这。”人群中有人举着手答应,往这边挤过来。
史航把车票递过去,“车…票。”声音又大变小,像泄了气的皮球。怎么会是他。
“谢谢。”张海生声音很小,点头,拿着票转身离开了。老婆的催促让史航回过神来,继续往前挪。
“是刚才那人吧?”老婆凑近史航问。史航点头。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史航后悔捡起了车票。
那是一个小时前,史航一家三口在候车室找座位候时,看到了低头看手机的张海生。张海生左边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右边有三个座位没人坐,但第一个座位上放着一个包。
史航上前打招呼,“打扰一下,能麻烦您挪一下包吗?谢谢!”张海生抬眼皮看了看史航,又看了看孩子,把包拿到脚边。史航引领女儿跟张海生道谢。张海生没有抬头,继续翻看手机。
刚坐下来,史航女儿就吵着要去买刚才看到的娃娃。史航解释一通,女儿不愿意,并开始哭闹起来。史航一生气嗓门高了起来,老婆喝止他不要对孩子大声训斥。孩子躲进妈妈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别这么大声行吗?吵死了。”张海生在旁边抱怨。史航转身致歉。转回身准备哄孩子时,听到张海生小声嘟囔:“没素质。”
史航猛地转过身,“说谁呢?”张海生斜眼看史航,没回话。史航转回身,把手里准备给孩子的零食扔回包里,抱怨着:“莫名其妙。有病。”
“谁有病啊?”张海生俯视着史航。史航站起来瞪着张海生,“谁有病,谁知道。”张海生推了史航一把,“说谁呢?”
“说你呢,怎么地?”被老婆拽着的史航手指张海生,满脸愤怒。白发老人拉着张海生。“算了,别惹事。”
“消消气,没多大事,不至于。”燃起的愤怒在周围人的说和中得到平息。候车室回归吵嚷。
“要知道是他的,不如不捡。”赶往卧铺车厢的路上,史航愤愤得和老婆说。
“行了。赶紧走吧。”
如果真是冤家路窄,那火车就是那条窄路,冤家也都上了车。
二.
人们陆陆续续地上车,找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史航一家三口在两个下铺位上坐下来。女孩没再吵闹,或许是陌生的卧铺车厢吸引了她。
“妈恢复的多好,谁能想到她还能去跳舞啊?”
“是啊。这是我们做儿女的福啊。”伤愈恢复良好的母亲给了史航颇多感慨。
“晚上跟爸爸睡,好不好?”史航伸手去抱女儿。进入车厢的人让他侧目。拎着一个发旧的皮包,是刚才劝架的白发老人。老人也认出了史航。两人笑着互相点头示意。
“爸,你先进去坐下,我放行李。”跟进来的男人让史航皱起眉头。别过脸继续逗女儿。怎么又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爸,你在这坐着就行。”让父亲在下铺靠近门口的位置坐好,张海生安放完行李,走出了车厢。
打热水时,史航看到吸着烟的张海生,在吸烟处倚着车厢翻看手机,衣服半新不旧,一脸愁容。史航苦笑着摇头。
女孩发出的笑声时常充满车厢,给单调乏味的火车旅程增添了快乐。史航偶尔看坐在门口的张海生父亲,老人坐在那里一直盯着窗外,如一尊雕塑。
张海生偶尔进来,询问父亲是否有需要。老人每次都摇头。史航伸长脖子看车厢过道,张海生坐在过道的座位上,翻看手机。史航摇头,这人真是的,就知道玩手机。
天黑时,张海生进来了。史航别过脸。张海生托着父亲往上爬时,史航起身,穿上拖鞋,想想凭什么帮他?坐在那没了动作。转头看了老婆一眼,撇撇嘴,又躺回枕头上。
精力旺盛的女儿在铺位上玩,史航不时地教育,
“不可以来回蹦,这样太吵了。”“不可以大声嚷,这样会打扰别人休息。”女儿点着头答应,但过一会儿又忘记了。
夜色越来越重,火车偶有停靠。史航问女儿要不要上厕所,女儿摇头的时候,张海生走了进来,他躲开史航的目光,问父亲是否上厕所。
张海生举着手搀扶,父亲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挪下爬梯。史航盯着慢镜头一样的动作,觉得有东西刺进眼睛里,无形却刺得很疼。看着张海生挽着父亲走出了车厢门。史航觉得老人病的很严重。
史航转过头,老婆在看自己,女儿看着门口。看到转过头女儿一脸疑惑地看自己,史航挤着眼笑。“爸爸,那个爷爷生病了吗?为什么他的腿一直抖?”
史航清清嗓子,说:“好像是病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的腿一直抖。”
“爸爸不是医生吗?”
史航一愣,笑着说:“爸爸是医生,但不是什么病都知道。医生不是万能的。”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爷爷?”史航女儿歪着头问。
史航心里一惊,帮助女儿口中的“爷爷”是自己医生的本分,可想到“爷爷”的儿子,史航还是忍不住皱眉。看着女儿一脸期待,感觉应该做些什么,问女儿:“你想怎么帮爷爷?”
“可以让爷爷睡在下面吗?爷爷上去太费劲了。”史航女儿指着上铺。
史航一愣。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他说:“可以啊。但是你愿意让出你的位置吗?”看着女儿郑重其事地点头,他笑了,甚至有些惭愧。女儿也看到了争执的场景,却愿意真诚的提供帮助,相比之下,自己心胸狭隘了。
史航看向老婆,两人对视,会心一笑。孩童的无私让成人惭愧,成人的榜样更应该展现给孩童,特别是父母。
三.
史航刚把自己的下铺整理好,张海生父子回来了。史航有些局促,喊了一声“哥们儿”
。张海生父子停住脚步,盯着史航。
史航手指着下铺,笑着对张海生说:“哥们儿,叔叔腿脚不好,让他睡下铺吧,这样方便些。”
张海生疑惑地看史航,没有动作。老人笑着说:“不用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爷爷,你就睡那吧。我可以和爸爸睡上面。”史航女儿看张海生父子。
史航歪歪头示意张海生,“不用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我也给女儿做个榜样。”史航冲着女儿挤眉弄眼,女儿看着他笑。
“谢谢。”张海生父子点头致谢。扶着父亲坐下来,张海生转过身,掏出钱包,对史航说:“谢谢。差价我补给你。”
史航摆摆手,“不用了,没多少钱。”张海生掏钱的手没有停,“不行,必须补给你。”掏出的钱被史航拒绝了,“真不用了。”
张海生捏着钱,想了一下,“要不这样,我请你去餐车喝点。怎么样?”张海生收起钱包,看史航。
史航回头看老婆,老婆眨了眨眼。史航点着头说:“行。”跟女儿说了几句话,走出来和张海生前后脚向餐车走去。
很多事情想象的坏,就往坏的方向发展,反之,情况也许会越来越好。
车窗外漆黑无光,车厢里有人走动,但没有了白天的吵嚷,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感觉不值得。
四.
餐车厢有人在吃饭。两人坐下来点了三个菜,要了一瓶酒。
张海生先给史航倒酒,“我先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张海生说着喝掉了杯中酒。史航也干了,“我也有错。”
酒桌是男人增进友谊的催化剂。两人互相介绍了自己,同市不同区,史航年长几岁。
“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常联系。”一瓶白酒消灭大半,两人熟络起来。
“一定的。”史航端起酒杯和张海生碰杯,仰脖喝掉杯中酒。“当哥的提醒你啊,出门在外低调点。指不定碰上什么人呢,要不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张海生点头,“是,我明白。我今天是心里郁闷,这才跟你斗气。平时也不至于。”
“郁闷什么?”
张海生叹口气,独自喝了一杯。“你是医生应该看得出我爸得了病。这半年来,为了带我爸治病,我经常请假。今天上午,老板给我打电话,让我不用回公司了。”张海生摇头,“这什么狗屁世道!”
“什么病?我是医生,也许能帮上忙。”史航挪开酒杯,手指交叉。
张海生抬起头,看了看史航,又低下头。“去了很多医院了,就是查不出病因。医生没少开药,但没效果。”张海生叹口气,倒酒。“这次想带着我爸去北京301医院看看。”
“我就在301医院上班啊。”张海生端到嘴边的酒停在那,半张着嘴看史航。“我是301医院放射科的。”史航拍着自己的胸脯。
张海生放下酒杯,看看史航,低下了头。史航侧着头想看张海生的脸,张海生抬起了头,眼圈泛着红,欲言又止。
“放心,兄弟,这事我一定帮忙。”史航伸出手,示意张海生放心。
“谢谢!”泪在张海生的眼眶里打转,他端起酒杯向史航示意,一口喝掉了杯中酒。
张海生吸了吸鼻子,“不瞒你说,我这两天一直跟同学联系,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没想到…谢谢!”张海生双手合十,不断地点头。
“不用这么客气。谁家里都有老人,我妈也住过院,我理解你的心情。”史航按住张海生继续倒酒的手,“差不多了。”
“不怕你笑话,我原来一直相信因果报应,我一直无偿献血,就是希望有好的因果。前年回家过年时,我还在市医院给一个车祸受伤的老人献过600毫升。”说着张海生摇头苦笑,“可到头来呢?我爸却成了这样。”
“你前年在市医院给车祸老人献血了?”史航手按桌边,伸着脖子,“腊月二十八那天?”
“嗯…好像是二十八。我去买东西正碰上。”张海生看着一脸惊讶的史航。“怎么了?”
史航坐正身子,点头,笑着对张海生说:“那车祸受伤的老人是我妈。”
“啊?”张海生半张着嘴,迟迟没有合上。
史航点头,笑着说:“我是医生,不信佛。但善有善报这事我今天是真信了。咱俩也是因善结缘。为了这份缘,干杯!”
两个装满酒的杯子碰在一起,酒溢出杯口,漾进对方的杯中。荡漾的酒将惨白的灯光折射成耀眼的五彩。
车窗外,掠过的灯光开始密集。不远处,列车的又一个停靠站正灯火通明。
人生就是行驶中的列车,很多人上车下车,行色匆匆中你帮他托了一下行李,没想到他却是你想调座位时的隔壁。不要吝啬伸手帮援,有时举手之劳,帮他人也是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