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亲王氏是十里八乡第一美人,肤白,貌美,奶大。
据说,她十五岁逃到这镇子上,没有夫君,肚子却已隆起,十里八乡成了亲没成亲的男人都伸长了脖子望她。
而现在我也十五岁了,走到哪儿,男人们的哈喇子就淌到哪儿。
我曾问过娘亲我爹地是谁,我娘显然不愿意多谈,她说,不过是个卖草席的。
我十五岁那年青头军起义,村头算命的瞎子说我命中赤黄注定大富大贵,我估摸着这也是个契机,于是裁一段青色布带束起头发,打算挥斥方遒写意天下。
我娘拎着鞭子堵在门口:“不许去。”
“那我干什么。”
“等着,嫁人。”
起义不日便被镇压,立了一等功的许宗被封了县令,刚上任就托了媒人来我家。
我娘自然是同意,她把大半聘礼兑成银票,我临出嫁的前一天,她彻夜收拾行李。
我问,你要去哪儿。
她说,去取你爹的狗命。
我给她吓得一哆嗦,想着此生再见无期,不觉掉了几滴眼泪,我娘正色道,王锦,人事悲多喜少你早该懂得,你只要无愧于忠孝,无愧于天地,也不枉娘养你十五年。
洞房那晚许宗揭了我的盖头,就着烛光端详了片刻我雪白的脸和奶,说:“柳眉凤目,眼角朱砂痣,都说王氏是出了名的美人,胜西施赛貂蝉,我却觉得你的姿色不如传言。”
我出手如电,折腕扣脖,把他狠狠按在墙上:“项羽力扛千斤,高祖斩蛇起义,你不过一介县令,却要我与西施貂蝉相比?”
许宗说:“好吧,我们可以谈谈别的。”
“比如?”
“比如比比谁的力气大。”说完反手“砰”的一声把我摔在床板上。
眼冒金星。
许宗官至中领军,天有祸福旦夕,又二年,问斩。
我遣散家奴,搬到他的墓旁住下,每日焚香扫洒祭拜,闲时抚琴一曲。政敌来人拦,我以长剑横颈,血尽饮鸠毒。
再醒来是在宫里,头昏脑涨阵阵作呕,床边一个太监尖声念着,贤媛王氏,忠贞端方,特封锦妃,他凑近了我笑,娘娘看看这诏书拟得妥当不妥当,若是还合眼,小的便去禀告圣上,待娘娘身体好了,便可择吉日册封。
我盯着头顶缝龙绣凤的层层赤黄帷帐,承蒙皇帝看得上,民妇谢主隆恩。
册封那天恰是大寒,落梅如雪。
我进寝宫,见到了这个年纪轻轻鸿业有成的男人,他静静地看着我,我站着没跪,解开白袍,底下不着片缕。我摁住他的肩:“皇帝国事操劳,且稍歇,我来动。”
三日未早朝,寝宫外太监念四书五经念了三日。
开春竟是大旱,北方起义,南方兵乱。
我随手翻一本古籍,讲桂花鸡的数种烧法,蒸炸煎闷炖,皇帝在给我擦干头发,他说:“洛家将军逆反,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那怎么办,要么你把我交给他,小女子三寸不烂之舌,愿以己之力平息战乱。”
“他要朕立她妹妹为妃。”
“立就立呗。”我说。
皇帝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劈手夺过我的书:“嗯,想吃桂花鸡?”
我回身骑在他腰上:“我可以先吃这个鸡。”
洛大将军的妹妹封燕妃,进宫时穿着一身白衣,柳眉凤目,眼角有痣。
不多久我房里搜出巫蛊之物,燕妃字字含针,姐姐以诅咒祈鬼神,置我朝于不义,置百姓于水火,论罪当诛。
皇帝看着我。
我跪下,臣妾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善未必有善报,更何况行恶,鬼神不过无知无觉无能,臣妾从不寄希望于此虚无缥缈之物。
皇帝扶我起来,埋首于我颈间,低笑,王氏淑德,择日封后。
皇后诞子,赐名为彦,大赦天下。
王彦七岁,在园中练箭,拉如满月,百步穿杨,一帮宫女太监前呼后拥,他还不满,要寻更重的弓。
皇帝搂着我道,这天下总归是他的。
皇帝说,近来总觉头疼,似是不详之兆。
我说,呸呸呸,瞎说什么。
又是一年大寒,夜河星殒。
洛家将军洛邵逼宫,帝薨,悬尸于城门七日。
王彦长跪城门之下,厥过去,醒来再跪,被我一巴掌扇晕,托付于寻常人家。
洛邵看着我:“你就是王锦?”我冷冷地看着他,奋而触柱。
醒来时额头缠着纱布,一个太监守在我床边,张口欲念,被我打断,我说:“谢主隆恩。”
洛邵这狗东西在床上很凶,我也很凶,我们时常打架。
王彦中进士,我秘密传信,要他收敛锋芒不可激进,他不听,官至尚书,暗杀洛邵不成,被捕入狱,凌迟前我去看他,他只言,不成大器,愧对爹娘。
我说:“为子则孝,为臣则忠,你为报父仇为复前朝而献身,有忠有孝,愧何来?”
又十年,王氏劳虑成疾,殁,至朝覆没,未再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