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伊始,班级里便发生了一去二来,三个大事。
一去,是我们的班主任,蔡老师,被调任了。
其实这个事儿早有了风声,未想到竟是真的。
果真有一天,蔡老师一进门,就让我知道那日的不寻常了——蔡老师那天化了妆,穿着白衬衫,步履坚定。我看着她,脑子里浮现了两个字:“职业”。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蔡老师大概三十岁,平时不化妆,嘴上还有细软的小胡子,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光从外表来看,她不是温柔的样子,可我依旧觉得她和蔼可亲。可是那天,我感到,她和同学们的距离,在变长。
“同学们,想必你们听说了,我被调去城西小学任教了。你们也会有新的语文老师,新的班主任.......”说到这里,蔡老师哽咽了。
我听到苏婉在哭,我也哭了。范大同拍了拍我的肩膀。
后面蔡老师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蔡老师临走的时候,班里的同学聚在走廊里,我挤在最前面。
“陈文研啊,好好努力。”蔡老师双手捧着我的脸,揉了揉。
我嘟着嘴说:“蔡娟,千里共婵娟。”
那是我第一次叫蔡老师的名字,她笑了。
二来,是我们有了新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马老师。
马老师的自我介绍,很严肃,冷冰冰的。她写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名字的时候,沙沙作响,叮的一声,粉笔断了。
吱呀——她的指甲在黑板上摩擦起来。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三来,是我们有了一位新同学。
新同学的自我介绍,倒是很热情——甚至说起了故事,他是从哪儿来的,然后为什么要来,然后家里都是干嘛的,然后喜欢什么,然后......
总之,这位同学用“然后”连接了所有的句子,听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尽管这位同学已经把他的事情抖落得干干净净,下课后依旧有许多同学围绕在他身边,问七问八的——这是所有新同学都会经历的过程。
大家很快便得知一个更讨论价值的事情——他从前和潘聪是一个学校的。
于是我问潘聪:“那个新来的男生,你认识吗?”
潘聪挠了挠头,说:“好像是有点面熟……”
那天下午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课往往先做热身运动,再根据老师的安排进行训练——练习各种各样的运动。
最后是自由活动时,大家一哄而散,只有新来的男生抱着篮球,四下张望。
孙鹏远远的见了,便带着几个人邀请他加入,一起打球。最后他们满身大汗,勾肩搭背地回到教室,又热烈地讨论起篮球的事情。
苏婉告诉我,放学后,孙鹏背着单肩包,往他身边一坐,便拍着他肩膀说:“走啊,哥们儿几个请你去校外喝可乐!”。
那天以后,好巧不巧的,班里流传起了有关潘聪的事情。一时间,潘聪竟从原本班上最不起眼的学生,变成了我们那儿小小一方世界的舆论中心。
苏婉还告诉我,那时候但凡有一个同学看起来对潘聪了解甚少,必定会被他周边的人告知,潘聪在上一个学校的种种劣迹。
一开始的时候,我完全蒙在鼓里,直到有一个周五的下午,一个邻班的同学来我们班上“串门”,他是总爱来我们班的。
我听见他问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听说,你们班上有人偷钱?叫潘聪?”
我听后心下一惊,潘聪会偷钱?我继而想到孙鹏那天因为丢了二十元而大发雷霆。我又想到后来孙鹏在潘聪面前的“阴阳怪气”。
怎么会有临班的同学说,是潘聪偷的钱呢?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我一时间理不清思路。
下午放学,潘聪照常会来找我,我们顺路一同回家。可是那天我想去苏婉家玩会儿,顺便问问她有关潘聪的事情。
“放学我想去苏婉家,你要一起吗?”我如是对潘聪说道。
潘聪笑着说:“唔......好呀......反正我回家,说不定还要挨揍呢。”
“那走吧。”我有点后悔,干嘛要多嘴问潘聪一句。
我们找到苏婉,说要和她一起回家,她欣然同意。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走出了校园,又在小卖部里买了冰棒。我掰了一半,分给潘聪。苏婉买了一根“绿舌头”冰棒,没过一会,那冰棒真像舌头一样,在空气中摇摇晃晃的。
快到苏婉家时,她把还没吃完的“绿舌头”扔了。她吐着泛绿的舌头,笑道:“我妈看见我吃这个,肯定要打我屁股。”
“天呐,你也成绿舌头了!”潘聪快乐地叫着。
“嘘!小声点!”苏婉赶紧捂住潘聪的嘴,紧张地望向自己的家门口。
我们咯咯地笑着,走向苏婉家里。
“阿姨好。”我率先向院子里的苏婉妈妈打招呼。
苏婉妈妈见了我们三个,笑道:“哎,来玩啦?到周末啦,留这儿吃晚饭吧?一会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省得她担心。”她看了看潘聪,又说:“小姑娘,你还没剪头发呀?一会我给你剪剪!”
潘聪听了,慌慌张张,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阿姨好......”
我们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不知怎么,潘聪到了苏婉家,比到了我家要紧张得多。进了房门,好像桌子椅子会随时咬她屁股一样——她一动也不动,就在那直愣愣地站着。
苏婉看潘聪太过拘谨,就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来我房间玩吧?”
“嗯......”
我们进了苏婉的房间,我又一次感叹,苏婉不亏是苏婉——她的房间里摆着各种乐器,大到钢琴,小到陶笛,应有尽有。
潘聪第一次来,当然惊呆了:“天呐.......苏婉,这些你都会吗?”
苏婉笑道:“我只会钢琴和小提琴,像竹笛啊,陶笛,这种吹奏类的,我就不行了。对了,潘聪你有什么喜欢的乐器吗?”
“有葫芦丝吗?”
“没有耶,要不你试试竹笛?”
“好吧。”
苏婉挺耐心地告诉潘聪:“喏,你就这样拿着,右手这样,左手这样,对,抬头挺胸,嘴型大概这样。唉,我也不怎么会,总是吹不响,不知道是不是我气不够,还是嘴型不对。”
“呼~”潘聪没有吹响笛子。
苏婉笑道:“这个真的不好吹的。”
这时我悄悄拉了拉苏婉的衣角,对她说:“苏婉,带我去一下厕所吧。”
“你不是知道......”
“带我去一下嘛。”我没让苏婉说完,就拉着她到了外面,听着潘聪还在房间里捣鼓竹笛,便小声问苏婉:“你知不知道,有同学说潘聪偷钱啊......”
苏婉皱着眉,看了一眼房间,说:“我怀疑是孙鹏搞得鬼,我觉得他早就看潘聪不爽了。”
“他怎么搞鬼呢?”我想不太明白。
“他可是校长的儿子,有新来的同学,他跟他爸说几句,就能调来我们班的。”苏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你是说,孙鹏安排来一个新来的同学,还让他到处传话?”
我实在不太敢相信这个结论——孙鹏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怎么会有如此滔天的本事呢?
苏婉又说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我甚至觉得,蔡老师都是他搞走的!”
我彻底惊呆了,有种头发发麻,不寒而栗的感觉。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那他干嘛非要针对潘聪?”
苏婉耸了耸肩膀:“可能他嫌潘聪家里穷,觉得欺负潘聪有意思吧。也有可能他丢了钱,想要赚回来?对了,有一次潘聪不是考了一百分吗?他想炫耀,没成功。”
“那我们要怎么办呀……潘聪真的会偷钱吗?”
“不会吧……这种事情,应该过两天就没事了吧,我们别去听他们讨论就是了。”苏婉叹了一口气,要拉着我回房间。
“呜~~~”略有些刺耳的笛音从房间里传来。
苏婉跑进房间,惊喜地说道:“哇,潘聪,你好聪明啊,这么快就吹响了!”
潘聪挠着头发,有些害羞:“不小心的啦。”
后来,我们一起在苏婉家吃饭。在苏婉家待久了,还吹了笛子,得了夸奖,潘聪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像在我家一样,狼吞虎咽似的扒饭。
“小姑娘,慢点吃啊,我再给你盛碗汤吧?你这样吃,不喝汤,要肚子疼呢!”苏婉妈妈苦笑着看着潘聪。
那时候,苏婉妈妈大概已经从苏婉口中得知了潘聪的家境,因此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怜爱。
“不用了阿姨。”潘聪嘴上说着不要,手还是很诚实地把汤碗递了上去。后来我拿这事儿笑她,她说尴尬地说,因为刚说完不用,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了。
晚饭后,潘聪被苏婉妈妈按在椅子上,修剪了头发。苏婉又拿了条自己的发带,给潘聪绑上了小小的马尾。
我笑着说:“很可爱嘛。潘聪你也该多打理打理自己了。”
苏婉爸爸看了看表,说:“吃了饭,出去走走吧?我带你们去旧书店吧?”
“好啊。”
我们一行人,踏着月光和路灯,跟着苏婉爸爸到了旧书店。
可能就是因为那一次,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旧书店——那可真是个宝藏之地,早知道有这种地方,我买漫画的钱肯定得分出一半过来,啊不,起码得分三分之二!
要知道,一本彩色漫画,那时候要卖整整三块钱!而且我买来十几分钟就看完了,大部分时间我是在看书页边角的读者留言!可见只有星星作伴的我的童年夜晚有多么无聊。
而旧书店就不一样了,那时候苏婉爸爸给我推荐了一本《汤姆索亚历险记》,我的天呐,也太好看了,我一看就入了迷。
那旧书店里空间狭小无比,也就我们小孩子才能坐得下来,苏婉爸爸只能搬个小马扎,坐到门口借着路灯看书。我们三个背靠着书架,头上的风扇呼呼作响,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我看着汤姆索亚的故事,不由得感到我平常的表现实在太让家里省心啦,起码不像汤姆那样惹是生非。
而书里还有好多页的彩色插图,里面有汤姆喜欢的小女孩贝奇的画像。不得不说,那让我一下想到了苏婉——她们都有着白皙的皮肤,天真的大眼睛,善良纯洁的性格。
想到这里,我偷偷看了一眼潘聪。因为我觉得书里的坏小子哈克贝里芬和她有些像——都有个不管孩子的酒鬼父亲,没有人给他们洗衣服,所以他们总是脏兮兮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勇敢,能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