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里的主人公是幕幕,那个远征军的后代,一个苗族女孩,嫁到阿石寨当媳妇。
幕幕和老公的爱情可以算得上半程马拉松,之所以说半程,是因为长跑还在继续,他们的爱情还在继续。
幕幕在我写李娟的《冬牧场》和我的三寨行走一文留言栏里给我留言,“我不是三寨人,但我是阿石寨媳妇儿,第一次拜读您的文章就被深深感动了。三寨很美,白族人民很朴实,只是从未有人那么认真又那么真诚地将这一切变成文字呈现在人前。感谢您。”她朴实而又真挚的留言打动了我,我们就这样开启了“聊天之旅”。
在我家阳台,我泡了一壶普洱,因清生和,在茶饮中领受她的爱情故事和阿石寨的人文意趣之美。
她的爷爷是贵州的苗族,当年参加远征军,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后和部队失散,辗转翻越高黎贡山到芒宽,被善良的奶奶收留。后来日本人把战火烧到了怒江两岸,奶奶和乡亲们奔逃中不幸被日寇打伤了腿,在缺医少药的年代爷爷用苗药给她治伤,加上对奶奶细心的照顾,奶奶的伤得以痊愈。他们在烽火燎原的年代里自然滋生了爱情,爱情总是最能感人的,故事在当地传为了一段佳话,幕幕的一家成了汉族寨子里的唯一一家苗族。
一个苗族与一个白族,分别来自不同的地域,能走到一起,需要缘分。幕幕和老公的爱情长跑要回顾到初中,当年,俩人从不同的乡镇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民族中学(现在的保五中)在同一个班,还同桌,非常有悠久历史的爱情故事,老狼《同桌的你》的似乎要翻版,不用唱“是谁把你长发盘起,直接可唱:我已经把你长发盘起,我来安慰爱哭的你。”
那会的幕幕对他的同桌印象非常深刻,开学2周后,男孩让她疑惑。学习很用工,上课眼睛紧盯老师,专心致志;到食堂吃饭只吃鸡蛋和素菜,不吃肉菜。后来她才知道,“专心致志”是因为个别老师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而从小在白族地区长大的孩子只会听白族话、普通话,所以,他只能拼尽全力用心去听;而吃饭只吃鸡蛋和素菜是因为家里贫穷,一个月的生活费大概120元。一个肉菜要1元钱,而鸡蛋是8毛,只吃鸡蛋可以省“2毛”,看得出来这个男孩特别的懂事。
有一次他弄丢了生活费,就吃了一个月的开水泡饭,学校食堂白饭是不收费的,他硬是没和家里说,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讲到老公的过去,幕幕动情的落下眼泪。“那会我就想,白族的孩子多懂事呀,我对他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关注,这应该是我们爱情萌芽的基础,但绝对没有早恋啊。”慕慕在和我说到这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后来,两人一起毕业,一起考入保山师范学校,一起面对最后一届的师范“三年制”(在他们后面就是3+2的教育改革),毕业后国家还不再包分配,进行竞争考试。俩人都以优异的成绩在当年400多名师范毕业生中脱颖而出,分到了不同的小学当了小学老师,一路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2010年,俩人走到了一起。我可以想象到俩人当时就上高中还是上师范学校的分水岭上会有多么艰难的挣扎。一边是家里的贫穷,一边是对大学殿堂的渴望。从生活的压力和成本上来说上师范是最理想的选择,铁饭碗得到保障,三年后就可以吃上“国家粮”。要是上高中的话,大学能否考上是一个问题,即使考上了也是一个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七年抗战”。当时慕慕老公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学习成绩也很好,农村家庭供养一个学生已是非常艰辛,两个同时上大学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最后,成绩很好的俩人相互约着一起报考了保山师范学校。生活没有两者可兼顾的选择,大学生活成了他们一个遥远的梦。后来,弟弟也很争气,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金牌大学生。兄弟俩也是迄今为止阿石寨村里靠努力学习改变了命运的佼佼者。读书很苦,但那是一条寒门学子通往幸福殿堂的必经之路。
谈婚论嫁时,家里亲戚朋友都在劝说,一是觉得“嫁”远了,有个什么事家里没法帮助,二是觉得少数民族地方,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能融入他们的家庭生活么?三是要从坝区嫁到山区,从热地方嫁到冷地方,生活条件会很艰苦,地方很落后,天气还很冷等等。诸如此类的种种理由规劝,最后都没有动摇幕幕的心。她告诉我,“我认定了这个人,可以说知根知底,其他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说到这,她突然兴奋地提高了声音,“姐,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去他家,抱着‘悲壮’之心前往的,真有‘壮士未酬身先死’,没想到,阿石寨呈现给我的一切,我觉得自己‘赚了’,从保山城到他家就20多公里的路程,很近,视野还很宽阔。而且我们家就在路边,交通很方便,并没有我原先想象的要跋山涉水,我回去后立刻对朋友们和亲人说,看,阿石寨根本就不是你们所言的,你么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白族村寨。”
我非常能体味幕幕的感受,回想我第一次到阿石寨时的心境,整个阿石寨徜徉在暖阳中,高低错落的瓦房,炊烟袅袅升起,门口正在游玩的小孩已经把衣服弄脏,脸庞上满是污泥,笑得肆意张扬,周围的小伙伴们追追赶赶。在我举起相机时忽然哗啦啦的转身就逃。恍惚中,仿佛穿着脏脏的破旧衣服那个小孩就是我,耳边我听到了父母的一遍遍的呼唤,一声声传遍整个村子。真有《桃花源记》里的“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时间在流逝,我们丝毫都没察觉,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在和我聊天中她几次急迫地和我说,“姐,我怎么没有早些认识你。”我理解她的感受,我自己本身就是白族,从小至今一直被白族文化孕育,我和爱人都是从贫困的农村走出来,有着相同的经历和相同的梦想,现阶段,我们都在研究着白族文化生活,所以,她在面前就像找到了知音。
结婚后,幕幕回家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生活中一些不同习俗与语言也凸显了出来。公公曾经是军人,在北京当过工程兵,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普通话说得挺好,但是婆婆就是普通的白族妇女,只会说白族话,婆媳之间的交流就成了最大的障碍。往往是幕幕说话要连比带划,后来婆婆就下定决心学汉语,到现在几乎能“汉语+白族话”组合表达。慕慕自己也特别努力,日常的白族话基本能讲一些。婆婆还特别爱带她上街,说是街,也就是阿石寨一条平时进行商贸来往的一条通道,除了外来的商旅,其余皆是四方邻居。我眼前出现这样一副景象:婆媳俩走在街上,各商贩小摊行人齐刷刷地给她们行注目礼,她们聚集了一条街的目光,婆婆会和东家大嫂拉拉家常,和西家大妈说上两句,大家在夸儿子媳妇漂亮,婆婆会特别的自豪。
初结婚的那两年,家里原先用的是火塘边上的一张低矮到几乎能接近地面的四方桌,每次吃饭幕幕都要和家人一样蹲在地上。有一次周末回家,幕幕发现低矮的桌子不见了,饭桌已被换成了大多汉族人家用的“四方桌”。幕幕真是‘赚大’,有这么好的一对公婆。难怪她在讲述给我过往的家里时,一脸的幸福徜徉在脸上。“姐,我和老公发生些小矛盾时,婆婆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她把我当女儿了,在这个家里,我感觉不到男尊女卑。我公公还是个特别讲究的人,原来家里不用四方桌时,他也会有报纸之类的铺到地面上。”从慕慕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彼此都在努力,相互尊重,幸福着。
在阿石寨子,老一辈的人一般是多‘溺爱’男孩子一些的,其实这个现象在祖国大地几乎都有存在。幕幕的公公从小对他弟兄俩严格要求,在学习方面,与人相处,尊敬长辈等方面一点都不含糊。每当看到孩子们在“吃亏”时,婆婆是逆来顺受,不敢说什么,奶奶有时就会不依不饶的指责公公,袒护着他们兄弟俩。” 在和奶奶的抗争中,公公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心疼的是他们的现在,我心疼的是他们的将来”,他俩兄弟至今都铭刻在心。真的是感谢有这么好的公公,否则,命运对我老公他兄弟俩是另外一种选择。
我想起女儿小时候,每当不懂事时我教育孩子,父亲就会站出来“干涉”我,嘴里还不停地呵呵说:“爷孙是朋友。”
看得出来,幕幕是快乐的,幸福的。曾在一篇报道里看到一个在大理馆喝了一杯咖啡,就决定要在这里定居的英国人,他会告诉你,“有些事情如果不冲动一次,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了。”幕幕嫁到阿石寨,是把“冲动”做到了极致。
如今,慕慕的孩子已经5岁,在城里上着幼儿园。作为老师的他们,也正在进行白族文化的社科项目课题研究,这一路,下一路,还会有更多的生活上演,爱情的马拉松会是全程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