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一词,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那时常和大人一起看戏听戏,戏里经常会有这么个角色。
印象里没觉得考个状元多厉害,相反倒觉得很容易,因为某个压着嗓子高声说话,一笑起来拽啊拽的人,说能考上就能考上,想来又能有多难呢?
在戏里考上状元之后的他,几乎实现了男人所有的梦想,封八府巡按,娶美丽的公主,拿着天子宝剑作钦差,杀奸臣救好人。戏里都是这样的套路。
等到上了学,看了几本白话版的《聊斋》,才觉得可能这个状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能写这么多好故事的蒲松龄,可是一辈子连个举人也都没有考中。就更别说状元了。
而我自己虽然学习不错,偶尔也能考个第一啥的,但也不过是自己学校的,要是在全国的所有学生里都考第一,天哪!我岂不是天上来应劫的文曲星?我觉得我这个想象已经超出了想象。
最近这几天乱翻书,竟然发觉平凡真的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倒不是说我发现了有关我的真相——文曲星和我没半点关系,应劫却是真的。而是发现有些状元可不单单是天上的文曲星。人家极有可能也是“武歌星”。
比如说北宋的小章吧,小章就是章衡,先不说他有多能,说说他的牛同学们,你就知道他的厉害。
和他同年考试的有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兄弟,程颢,张载,王韶,吕惠卿……这些人要么是文学大家,要么是儒学宗师,要么是政坛领袖,要么是沙场名将。随便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当然这里面,还有前两天我们提到的他的堂叔北宋名相大章——章惇。狂傲自负的他,一听见自己侄子考了状元,而自己名次在章衡后边,竟气得扔了皇帝的诰封,立马回家复读了。两年后虽然考的也不错,但也不是状元。
毕竟状元这个东西,仅仅学问好还不够,你还要有命运之神的眷顾才成。临场发挥,入不入阅卷老师的慧眼,天时地利人和这些要素都齐全了,你才是那个天下第一。
和这么多牛人一起考试,最后是他脱颖而出,这已经足以说明小章是个“牛”魔王,关键人家还不牛气哄哄,是个低调的人。如果不是一件事,压根就没有谁知道他还是个武林高手。
宋辽和平时期,他领受君命出使大辽。在辽国举办的招待宴会上,辽国君臣想着戏弄一下大宋的使臣。多少有点想看人家出丑的意思。本来宋人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怂”人。文状元有啥?敢杀鸡不敢?切!
于是酒宴上有辽国的大臣提议:
这么盛大的宴会,光喝闷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个游戏助助兴怎么样?
好啊,那什么游戏好呢?
我们的状元大人不动声色。
在贵国,你们都玩那个投壶啥的,我们大辽不玩那个,入乡随俗,咱就比比射箭好了。
随行的宋人都要气疯了!妈滴!这大辽的孙子太阴了!你咋不比作个诗吟个曲啥的,比那个随便抻出一个来,秒杀你全大辽!比射箭你咋不比吃饭啊?
可是这个还不能太较真,一较真你就落了下风,人家说是游戏,你就得游戏,不玩就是输,玩呢就更是输。
北宋同行的小伙伴们看着小章都心想,要说考试做卷子你是一级棒,射箭?能拉开弓吗?够呛!
谁也想不到小章爽快地就答应了,站起来就接过弓,接过弓来就开射!刷刷刷,竟连发连中!
同行的小伙伴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看到的是个假的状元郎吗?平时没看他射过箭啊?
大辽的君臣更是瞠目结舌,随后面沉似铁,这情报工作怎么做的?快去查查!来的到底是个文状元还是个武状元!
小章射完箭,一拱手,客客气气。
承让承让!
本来想让宋人出个丑乐一乐的,结果却是自己没了脸!辽国君臣只好臊眉耷眼地重新回席招待小章几个,再也不敢小瞧宋人了。
小章这个人武功好是家传,但章家的人最好的还是韬略。他两个堂叔章惇章楶那可都是战神,章惇曾平定湖广稳定大宋后方,为将来苟安的南宋提前肃清了隐患,而章楶边陲打得西夏上书称臣认错认罪。这都是史书有载的。
而他在这一方面也并不逊色于两个长辈,在出使大辽这段时间,他一直冷眼瞧着辽国的军事布防,回来就给皇帝打了个军事报告,建议可以考虑灭辽,辽国现在全无防备之心,这可是灭辽的最好时机。
可惜大宋一心就想过眼前的太平日子,哪怕花个钱,就当消了灾。并没有把小章这个建议当回事。
除了小章,北宋还有一状元特牛,这牛人最牛的是——大哥也是状元。他就是陈尧咨。陈家弟兄仨,哥哥陈尧叟,弟弟陈尧佐,陈尧咨,哥三个居然出了两个状元,另一个考的次一点的,竟也是个进士。有时候老天就是这样不讲理。全国几年才出一个状元,他家居然就占两个,论这考试成绩,苏轼苏辙兄弟也要甘拜下风。
这个陈尧咨,竟也是个斜杠精,在军事上颇有建树。射箭也是一流。曾经以铜钱为靶子,一箭“贯其中”。后世流传最广的,却是他被教育的一个小故事——《卖油翁》。
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 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 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
这个小故事欧阳修把他写的是摇曳生姿。既写出了他射箭的小傲娇情绪,“你也懂射箭吗?我射箭很不错吧?”也写出他的坏脾气,卖油翁没有按着他的思路夸他,他就不高兴地翻白眼,“你谁呀你?敢瞧不起我?”
就这么个二货,估计那时还很年轻。
结果就被这不起眼的老头教训了。卖油翁先是“但微颔之”,也就是轻轻点头,觉得他也就还凑合的水准,然后就露了一手。
这个老爷子拿出一枚铜钱,盖在他的油葫芦上,然后舀了勺子油慢慢都倒进葫芦里,油没洒,钱没湿!
秀完还用淡出鸟地口气说,这没啥好炫的!不过手熟罢了!
这样不是炫的炫,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以后常拿个瓶子模仿倒水,水全洒,钱全湿!
现在我又有一个狂想,如果让小章和陈老三比比,谁会射得更好呢?
我只能说,是小章。因为我更希望他胜。他两个堂叔都是当世潇洒美男子,他想来应该能把他们都拍在沙滩上。
最后再说说大唐的状元娄师德吧。
这个娄胖子,看上去蠢萌蠢萌的,但是打起仗来可一点都不蠢。
和吐蕃作战,先和谈,是真的和谈,不以战争为目的的和谈。
咱别打了,握个手拉个勾行不行?
不行!
别这样,打仗可不止伤了和气,还伤胳膊伤腿呢!别打了昂?
就打!
娄胖子来了气,也来了劲!
切!那就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
他竟真的开挂般地开打,八战八捷,把吐蕃打了个人仰马翻,地冻天寒!
这文状元当的,打起仗来既不给敌人活路,也把自己那些武将同僚的风头抢光了。一扫我们对文状元的弱不禁风的书生印象。
娄胖子最被人称道的还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涵养。“唾面自干”这个成语说的就是他。弟弟要去做地方长官了,当哥哥的叫来要嘱咐两句。
弟啊!你看,你这以后也是地方大员了,你哥我也做到宰相了。咱哥俩怎么做才不太招人嫉恨呢?
这个弟弟也是个人精,立刻跟哥哥表态度。
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夹着尾巴做人,绝不会尾巴翘上天。别人往我脸上吐唾沫,我也绝不生气,不和人家动手,自己擦擦就完了。
说完以为当哥的肯定得夸自己两句,是这样的“忍”中豪杰,没想到娄胖子竟立刻反对。
弟啊,这不成,你这一擦,人家不就更生气了嘛!你应该等着它自己干了了事。这样人家才可能消了气,不记恨。
这就是“唾面自干”的典故由来。他不战场发威的时候,基本就是一病猫。这个涵养离我可太远了,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立刻就会逞匹夫之勇,找板砖和他决斗。而且我还有些小人见识,我倒想看看敢往这哥俩脸上吐唾沫的牛人,只是想来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人,发脾气都到了发病的程度。
但是有一件切实的事,确实可说是他的清风襟怀。
名相狄仁杰之所以深受则天女皇的倚重,离不开娄胖子的举荐。但他从来不曾和狄仁杰讲过此事。相反狄仁杰倒有些看不上他,甚至屡次嘲笑。这个态度后来就连则天女皇也看不过去了,找个机会个别谈话,问狄仁杰对娄胖子的看法,狄仁杰就又随着自己的性子又混说一顿。
爱卿,你知道我为什么倚重你吗?
女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一定是因为我有才喽!
大唐的人都是这么自信。
我用你,可是师德推荐的哦!师德可是你的知音呢!
女皇说完,就把娄胖子的推荐奏章拿给他看。狄仁杰一看才知道娄胖子这个人,真是体胖心宽,而且这个心宽可真不是一般的心宽。惭愧地连连认错。
这些文状元就是这样,智商牛,情商更牛,偶尔跨个界,玩票的就把人专业的风头都抢走了。
所以我们可别被常识骗了。既然智商能到状元这个层次,基本上就是百晓生。给个针他也能发挥出棒槌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