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不得已

Tramore, Co.Waterford, Ireland  2016.Summer


和她认识约有七年的时间,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好像只持续了几个月。与她关系渐行渐远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喜欢翻闲话。后来一直保持着一般朋友的距离,不去过问她的个人生活。随着身边人一个个都毕业回国,仍留在国外的同学也只剩下我们两个。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得已,不得已重新做朋友,不得已重新认识彼此。

几年过去了,她身边的朋友一直在换,总是在某个时间内,她会遇到特别要好的,几乎形影不离,可过一阵这个关系就会变得十分微妙。虽然没从别人那里听到对她的怨言,但却可以从她嘴里听到友情背叛的故事。她永远是那个“受害者”的角色,她真诚付出了友情,换来的是别人自私的利用和莫名的疏远。因为故事的版本都是来自她本人的讲述,仿佛也正如她所说,她永远是那个遭到朋友狠心遗弃的棋子。真实的情况是怎样,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似乎可以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人如果总是被朋友遗弃,可能自身的原因更大吧。就好比我疏远她一样,并不是她人不好,只是她把别人的事情当成与他人之间的无聊谈资是我无法接受的。除此之外,她当时对我确实十分真诚,从不吝啬友情,我们也确实有过一段非常愉快亲密的朋友关系。

她的感情生活非常不顺利,出国后遇到了自己的初恋,是一段很复杂的感情,分手后她一直念念不忘许多年,到现在仍未走出那段情伤。别看她喜欢聊别人的八卦,自己的事情却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两人分手,她才陆陆续续告诉我一些不完整的片段,我把她告诉我的故事凑在一起,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虽然劝过她要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阴霾,重新面对生活,但我也没有竭尽全力开导她,她有自己的心结,这不是我能帮她解开的,做个耐心的听众就罢了。

除了爱翻闲话这个毛病,她还是一个没有“规则”的人。怎么说呢?在她这里,所有条条款款都是可以被打破的,侥幸是她常抱有的心理。她可以开车上路不买保险,敢替别人考试,签证过期也敢继续打工……总之,她有种无所畏惧的精神,这里的“无所畏惧”并不是褒义词。在我的原则体系里,人是需要一些畏惧感的,知道有些底线是不可以打破的,不然会受到惩罚,这里没有侥幸,只有可以做和不可以做两个选择。但她就不一样了,只要有空子可以钻,她都会想要尝试一把。我一度对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可我没有批评她的立场,所以只是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内心还是会鄙视她的种种做法。

她最近在忙签证的事情,过期很长时间了,她想要申请工作签,但这件事很棘手。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她如果拿不到签证,她就准备回去了,这话说了好几年,每一次失败,她都没有回去,相反地,她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新的方法,继续尝试着,倒有种越挫越勇的感觉。当然了,这些方法也都是一些歪门邪道,只要她觉得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尝试。我没有什么资格质疑她一心想要留在国外的心思,我是那个她十分羡慕的角色,找到了爱的人,也留在了她梦寐以求想要留下的地方。她前一阵跟我八卦另一个“遗弃”她的朋友,那个姑娘找到一个外国男朋友,但年龄悬殊二三十岁,这本是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埋藏的秘密,外界虽然有些流言蜚语,但大家都是空口无凭,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可不巧却被她在大街上撞到,坐实了那姑娘为了签证攀附外国老头的传言。

轮到我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早把这个小城市里华人之间最爆炸的新闻散播出去了。我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似乎有种冷嘲热讽的感觉。可能“嫁给老头”是她的底线,即使她再迫切地想要获得签证,也不会丧心病狂地去做这种事吧。不过此事都是以讹传讹,也许事实的真相是那个姑娘与外国老头之间真心相爱,那我们真的不得而知了,大家只是站在自己的认知立场上评判这段恋情,这本没什么正确答案。

和她认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的家庭曾经十分富裕,后来种种原因变得格外拮据。她一直边上学边打工,开始打工只是为了更多的零花钱,现在变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每个月还要往家里大量汇款,以此来支付父亲的医药费。我与她之间的聊天都仅限于浮于表面的闲事,关于她家庭的变故,她都是一句带过。我总觉得这是她的隐私,是她心里的一块伤疤,故而我从来都只是听众,她愿意讲多少,我就听多少,其它的事情,我都不会多嘴过问。我能感觉到的是,她的家庭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拼命打工,省吃俭用就为了给家里多寄一点钱。我仿佛可以理解她这些年一直想要留在国外的原因,以她的情况来看,回国也不过是月入工资三千的普通生活,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可以顾及到家里人了。而国外可以让她挣到更多的钱,她比我们任何人都需要这笔钱,所以她才如此迫切和不惜代价。

我看着她在饭店后厨,徒手拿起刚刚油炸过的春卷和薯条,快速打包好,又拿起装着炒菜的锡纸盒,熟练地把四个角密封住,捏起滚烫的盒子送进袋子里,紧接着又重复之前的动作打包下一份饭菜,这画面总觉得有些心酸和心疼。她比我小一岁,却看起来像个独当一面的女汉子,比起她,我就是个温室花朵,没有受过风吹雨打,也没有经历过坎坷的人生。我开始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一个人呢?这也许就是她和她的不得已吧。她扛着本不该她背负的生活重担,压抑着情感不对任何人表露,谁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姑娘日复一日忙碌的背影。

有一天,她开车带我出去,车上正在播放一首伤感的歌曲,她一边开车,一边淡淡地对我说:“我好想放声大哭一场。”

我靠在车窗上,没有说话,看着这异国他乡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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