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年积满阴郁的雾,飘着婆娑的雨,放晴,像是难得的恩赐。雨之城,这个名字实在是适合这里。
从q城离开已经很久,殊寒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可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更好的城市,潮湿的空气很难让人振奋,而我现在希望能得到一点温暖的感觉。
我看到姑娘撑着伞从我身边走过,优雅且从容,她们似乎已经不会被这样的天气所影响,淡然地走在石板路上,绽着紫丁香般的香。
“先生,要买报纸吗?”一个孩子拉住我,他的手上,青筋暴露,我转过身,看清了那孩子的脸,瘦得可怕,能够隐约看清骨骼的轮廓,双眼圆睁,超出了正常的大小。
“要买报纸吗?今天新印出来的,全是特大新闻。”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不少。
“能了解一下这个城市也不错。”我想着,随意给了他些钱,拿了份报纸。
“谢谢老板照顾我生意。”他向我狡黠一下,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我找了一个避雨的屋檐,开始认真看起了那份报纸来。
“雨势越发加重,第三街区的贫民窟中,13名儿童淋雨后,患病死亡。”“科文病毒,因为雨势,集中爆发,目前还没有特效药能对其进行根治,雨城居民要做好预防。”“过气歌手阴铭女士,准备复出,演出日期……,门票价格……”“雨城政府出台新的政策,由于雨伞的造价过高,目前正在寻找可以使用制作雨伞的廉价资源,等发现资源后,会立即投入生产……”这个城市真是多灾多难,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是很久以前的新闻,你被买报纸的骗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小圆脸,白中透红,眼睛大大的,像是黑色的宝石,闪着晶莹的光。
“这是很久以前的新闻了,你被毛小六骗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毛小六?”“就是买给你报纸的那个小孩子,我们都是这么叫他的。”“哦。”我点点头。“你不是雨城的人吧?”“我刚来这里,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被骗了啊,在雨城生活的人都知道毛小六是最大的骗子,他总是把买不完的报纸混在新印的报纸里,然后在别人买报纸时,偷偷换给他们。”“难道雨城的人都知道?”“也不是全部了,”她歪着头思考着,随之肯定地说:“不过大多数人都肯定知道,像你这样这么容易被骗的,是几乎没有的。”
“怎样都好吧,反正给他的那点钱也做不了什么。”我想着,又继续看报纸,企图找到一些让人振奋的消息。
“后面也是一样的,”她叹了口气:“在雨城,每天都过得差不多。”我大致浏览了一下,果然如她所言。
“外面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她转向我:“你好像没有带伞。”“哦,我刚来,还不知道这座城市的状况。”“那可不太秒啊,”她打量着我:“像你这样的身板,被雨淋上几次,存活的概率可能还不如某些小孩子。”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担心了。“拿着吧,”她把手中的伞递给我:“我出门刚好多带了一把。”我有些犹豫:“我从报纸上看过,这伞是很贵重的东西,就这样送给我,不大合适吧?”
“确实挺贵重的,不过我家里屯了很多,爸爸说是要以防万一的,之前的伞有一点磨损,立刻换新的。”“那用过的伞怎么办?”“等到暴雨天,再高价卖出,雨伞虽然很贵但也不是完全买不起,有时,为了自己的生命,人们还是愿意花一些钱的。”我看着伞,有些呆呆地出神。
“父亲的想法我管不了,”她又说道:“可我至少可以做些什么,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一把伞,送给没伞的人。”
“你这么做,不怕你父亲生气吗?”我问。
她摇摇头:“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我们有用不完的雨伞,可他还是买了很多,只为了赚更多的钱,可是钱我们也同样不缺,我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没人会嫌钱少的。”我说。
“父亲的生意每天都会有进账,其他产业的钱也越来越多,而我们每天花的钱却都是固定的,那那些多出来的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她问。
“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多出的钱能保证你们可以一直过这样的生活。”
“唉,太深奥了,我不要想了。”她把伞塞进我的手中:“不管怎样,我把伞送给你了,你要好好拿着,不要被雨淋生病了。”
我点点头,她显得很高兴。“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喽。”她拿起雨伞,离开屋檐,像我笑了笑,很快消失在了雨中。
和她再次相遇是在一个小剧院,我准备去看那场演出了,这是那份毫无生机的报纸上,唯一还能算是一点美好的事。我看到她坐在楼上的包厢,一边很悠闲地注视着台面,一边不紧不慢地拿起盘中的糖,一颗颗剥开,放入口中。
“啪。”一颗糖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下意识去追逐那颗糖,与我的目光相遇,她向我笑了笑,我像她招了招手。那天来的观众很多,这让我有些惊讶,已经过气的歌手,还能有如此的号召力,着实不简单。
帷幕徐徐拉开,帷幕后却空空如也,时间像被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灯光终于亮了起来,款款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灯光慢慢投在她的身上,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的面容憔悴,毫无血色,可年龄看上去并不大,从脸部轮廓上看,之前应该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她衣着华丽,当灯光照下,更被衬得光彩夺目,苍白的面孔,似乎也多了几分红润。
我的眼前一亮,准备认真观赏,和我相反,那坐在我身边的其他人之前眼中充盈着的光芒,却在这一刻黯淡下来,还能够隐约听到失望的叹息声。
音乐随她的声音缓缓升起,越来越高,她的声音像沿天梯游走,跳跃着盘旋而上,声音从浑厚慢慢发散,被气息带动着,越来越细,在顶峰戛然而止又重重落下,恍若天外飞仙。几番起伏,犹如山脉连绵不绝,铺展延伸,一晃千里。
我不由得看得痴了,可周围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多了,语气中显然透着不满。
终于有一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大声朝台上喊道:“你到底还脱不脱了。”那女子止住了歌声,朝台下微笑地摆摆手,继续唱了起来,像是沙土,被风吹去空中,飘飘洒洒,她的语调变换着,由轻柔到迷幻,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她的头顶聚集,在一瞬间爆发,又散去各处。
我一愣,脱?脱什么?“她以前是个脱衣舞娘。”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我的身旁。我转过看她,她接着说道:“不过,或许也是个歌手吧,她最开始就是在这里唱歌的,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只是并没能成名,剧场老板不想总是赔着钱养她,直到有一天,老板看到了她的身体,他想到了更好的赚钱手段……”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和剧场老板很熟,”她说:“这都是在他们聊天时,我偷听到的,一想到,老板那油腻腻的得意强调,我就说不出得恶心。”
“所以,她就成了脱衣舞娘?”“不,她还觉得自己是歌手吧,她喜欢在表演时唱歌,观众也很捧场,总是说她的歌声像是百灵鸟,她很高兴,觉得自己获得了认可。”
“可悲的认可。”女孩叹了口气:“我很同情她,却毫无办法,我求父亲给她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他摇摇头,这太难了。我明白,她要看着老板的面子……”
前面的人群之间已经引起了骚动,叫嚷没得到回应,这让他们愤怒了。“贱人,你聋了是不是?”“婊子!还真拿自己当艺术家了。”
“喂,你们别太过分了!”女孩大声地喊着,可阻止不了不了骚乱的人潮。音乐戛然而止了,女子呆呆地站在台上,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们,她笑了,开始麻木地把手搭在肩上,慢慢地,把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去……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叫好声。“好,脱得好!”“脱快点,再快点儿。”“操,你别推老子啊。”“妈的,你挤什么挤。”
音乐又重新响起了,是很快乐的歌曲,台下的气氛很快热了起来。台上的她已经没有了一件衣服,她的身体在颤抖,泪水已经沾湿了脸颊“唱啊,怎么不唱了,”台下再起哄:“唱啊,百灵鸟,唱啊。”当百灵鸟三个字传进她的耳朵时,我看到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随后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人群中爆发出了很响亮的大笑声。在人们的大笑声中,她艰难地尝试了几次,终于站了起来,她想要开始唱了,声音出口时,却无比得沙哑,她不知道怎么办,她疯狂地掐着自己的嗓子,可声音还是发不出来,人们觉得她这副样子很滑稽,笑得更开心了。
“你要去哪儿?”女孩在身后问我。我没回答她,径直走上台去。我使劲地分开她的两臂,她停下了,看着我,脸上挂着似笑非笑地表情。“有事吗?先生。我还要唱歌。”我捡起地上的衣服:“你太冷了,穿上之后再唱吧。”
“不!”她大喊着,把衣服甩到一旁:“人们喜欢看我这副样子,只要我这样,就会有人听我唱歌……”
“不,歌手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漂漂亮亮,漂漂亮亮……”她喃喃着,接过我再一次递给她的衣服。“我能够穿得漂漂亮亮的站在台上唱歌吗?”她问我,眼中闪闪发光。
“这是歌手该有的样子。”“对,像我以前看到过的一样。”她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台上的骂声一股脑倾斜在了我们的身上。“你丫谁呀?”“脑子有病吧。”“是那婊子的情夫吧。”“心疼啦。”“心疼啦还让娘们出来卖……”
我径直地走到台下,来到那个叫嚷得最大声的人面前,按住他的头,狠狠地磕在地板上,一次比一次重,直瞌得他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不想死的就乖乖闭嘴。”我的声音很低,不过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听到了,喧闹在一瞬间平息了。他们畏缩地向后退着,同时眼珠不停转着,仍在盯着台上。女子向前一步,她的脚步踉跄,晃了几晃,终于在台上站稳,四周却寂静得可怕。
我打了个响指,音乐重新响起,我已经操纵了音乐的节奏,当那曲调缓缓流出时,她双手掩面,哭泣起来。
音乐仍在流淌,她渐渐止住哭声,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像是幽谷中的虫鸣,空灵遥远,沾染着风的气息,声音慢慢变大,她已经彻底放开了,脸上带着笑意,不过那笑却透着些说不出的诡异,她沿着高高的台子逐步向上,音调也在一级级递增,像是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启明星,在空虚无尽的空间中飘渺而上,直升向浩瀚无垠的穹宇,声音突然清澈,像是满天的繁星,每一片星光都轻轻柔柔地洒在人们的心上,安静祥和……她的身体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一惊,感觉不对,赶快向台前奔去,可已经太晚了,她已经站在台子的最高处,仍在唱着,狂风骤起,她的长发和衣服都迎风飘摆,我心头一凛,突然被巨大的恐惧包围,我发疯似地大喊,可她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她转过身,张来双臂,高声地唱着,在她眼中,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观众,老板,她所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不存在,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她只为自己歌唱,她已经无所谓唱什么,怎样唱,唱得如何,通通不重要,只是唱着,唱着,自由地唱着,疯狂地唱着,高山,深渊,幽谷,寒潭……一切不过是幻觉,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一切来源于黑暗,最后再归于黑暗,一切通通都不存在,通通,都不存在……
她从高台上坠落,似乎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我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巨大沉闷的响声。她的生命凋零了,她的年纪很轻,她该拥有更好的生活,可她选择亲手结束了这一切,可能烟花只有在绽放的那一刻是最美的吧,当她滚入尘土时,不会有人注意她,只能任凭蝼蚁爬满全身……
我抱起那女子的尸身,慢慢走出剧场。雨,仍在下,土地已经被泡得很松软,我来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湖边,用双手一层层地扒开泥土,这工作很艰难,我必须时刻防止雨水把土坑冲平,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突然头顶的雨消失了,我抬头望去,那个女孩正举着伞默默地站在我的旁边,我向她点了点头,手上加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挖出了可以呈放一个人的土坑,我轻轻抱起那具尸体,把她放入土中,用土埋实,女孩把伞立在坟头。
“这样就不用担心她的墓被雨水冲开了。”女孩说。
“不怕被其他人拿走吗?”
她摇摇头:“没人会动死人的东西。”
“那你怎么办呢?”我问。“和你共用一把吧,”她说:“今天我恰好一把伞也没有了。”
“恩,你现在想去哪儿,回家吗?”
“不,还不太想,”她说:“我的心情很差,想随意逛逛。”
雨之城,飘洒着难以停息的雨,冲刷去污浊,也清洗着记忆,没了记忆,痛苦也就不存在了,天已暗,灯起了,本就昏黄的光,被雨水映衬得更模糊了。
我们走得很艰难,前路不清,归路不明,只是走着,无暇想太多,心已经被什么冲洗了一遍,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个城市在不断地坏下去。”女孩说,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或许是宿命吧。”我叹了口气。
“总有方法让它好起来吧,或者至少,不那么坏下去。”
“也许吧,”我说:“办法总比麻烦多。”
“对了,你刚刚在剧场做了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音乐会再次响起?”
“而且那音乐我从没听过,我……”
“我也没有,”我说:“只是心中想了个旋律,那音乐就自己响了起来。”女孩一脸惊异:“这,是一种魔法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好厉害啊。”她显得很兴奋,转头向我:“那你一定有办法救这座城市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可是你帮助过那个歌手,她……”
“可她还是死了,对吗?”
“不不,她的死是个意外,如果……”
“可她即使活着又怎样,继续被人消费,享受虚伪的赞美吗?或许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女孩不再说话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继续说:“我施展的那些魔法,会随着我的离开一起消失。”
“那,那个歌手。”
“我改变不了死亡,她是带着快乐的记忆死去了,那些魔法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永恒。”
“死亡,死亡……”她喃喃道,神色更加黯淡了。
我们来到街角的一家小店,店主是一位年轻太太,面容姣好,只是有些憔悴,身体也瘦得可怕,她的小店经营者食杂和各种小玩意儿,虽然不算赚钱,但也勉强对付吃用。
这些都是我们在之后的聊天过程中得知的,她是一个蛮温柔的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到那家小店时,她留给我的感觉,当时她在抽一支烟,神情闲适,优雅地吐出一个个眼圈,任其飘散在空气中,我觉得那个场景很美,不由得看得呆了。
“要买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柔柔地飘进耳朵里,让我仿佛置身云端,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想买点儿什么?”她见无人应答,便又说了一遍。
“哦,”女孩开口了:“我们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是外面下雨了,天又这么晚了,我们能不能……”那年轻店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后面,不多时,拿出两把椅子。
“坐吧。”她说。我们缓缓坐下,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不过,也许是错觉吧。
“情侣?”女店主问。
我们连连摆手。
“不是情侣,又在这么晚的时候出来,这种事还真是不常见呢。”
“只是偶然有事赶上了。”我解释道。“偶然吗?那也难怪,”店主说道:“我去泡几杯茶来。”
“这太麻烦了。”
“不会,反正已经这么晚,不会再来什么人了。”她说着,又向后走去,不多时,端上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我们道过谢后,接过茶,几口入腹,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
“额,”女孩想和店主聊聊,但又不知该怎么称呼。
女店主好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叫我烟姐吧,”她说:“来这里的顾客都这么叫。”
“恩,烟姐,你一个人经营这家店吗?”女孩问。“以前是两个人,我和我家的那口子。”
“那他……”
“死了。”烟姐语气平静,像在说其他人的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烟姐接着说:“人嘛,总有那一天,不过有早有晚,老天决定让谁死,谁就死,求不得,也避不得。”烟姐把目光投向我,看得我有些发慌。
“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我问。
“你不是本地人。”烟姐说。
“恩,我刚刚来到这里。”
“外地人来到这个小地方的情景可不多见。”烟姐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特殊目的?”
“为了这城市的资源吧?”烟姐继续说:“有传闻说这城市的雨水中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可以毁灭一切的物质。”
“这……”
“你是晴之城来的吧?”
“晴之城?”
“我的丈夫就是死在晴之城的,和七个同城人一起去的,只回来了一个,丢了条胳膊,我也是从他的口中得到了我丈夫的死讯。”
“那里发生战乱了吗?”
“那里每天都在战乱,为了争夺资源,记得很久之前,在我小时候吧,是没什么雨之城和晴之城的,两座城是连成一起的,直到有一天,有人从晴之城发现了黄金,那是很珍贵的资源,于是,战争爆发了,枪支弹药所爆发出的气体改变了城市,拥有资源的那一面终年晴天,干旱,而我们居住的这里,成了雨城。”
“烟姐,你对事情的起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问。“第一个发现黄金的人,是我的父亲,他靠金矿发了笔财,之后就离开这座城市去向他处了,他曾想让我和他一起走,可我不愿意……”烟姐把手中的烟搭在桌子上,她刚刚的讲话语气很迷幻模糊,让我开始怀疑真实性。
“不相信吗?”烟姐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我也希望那只是个故事,虽然算不得好故事,但至少能让我知道那是假的。”
“有人找到了罪恶之匙,后面的人就很快跟上,很快,一切都变得难以控制了,”烟姐继续说:“晴之城现在有着三股主要的势力,互不相容,时有冲突,再加上时常铤而走险的新的淘金者,战乱就永远没个完,不想承受战争的人,就搬到了现在的雨之城,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也是在这里遇上了我的丈夫。”烟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像是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中:“当时的他可真漂亮,一双大眼睛,像是紫水晶,人也挺拔。”
“你一定很爱他吧?”女孩问。
“是啊,”烟姐脸上闪过一丝绯红:“和他在一起,就感觉很充实,想想看,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几段快乐时光。”
“烟姐,你的年龄又不大,怎么就说起一生的话来了。”女孩说。烟姐苦笑着说:“我没什么盼头了,就这样开开小店,混混日子,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烟姐话音落下,我们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好久,女孩才喃喃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烟姐笑了笑:“看我,老糊涂了,不该和你们年轻人说这些。”
“没什么,我刚好也想了解一下雨城的历史,另外,你刚刚说,这城市的雨水中有特殊的物质……”
“哦,”烟姐说:“我也提过,那只是传闻,传说,雨水中,含有的物质,可以让枪膛迅速冷却,提高兵器的使用寿命。”
“那确实是很珍贵。”“这消息最早是从雨城传出的,慢慢地晴之城的人便知道了,他们开始派人打听那消息的真伪,还有一些科学家会来尝试提取这种成分。”
“那,证实的结果如何?”我问。烟姐摇摇头:“提取出雨中物质后,晴之城的人花钱买走了一批,具体效果,还没人知道。”
“那就只能慢慢等待了。”我说。“晴之城因为黄金变成那个样子,谁知道雨之城会因为这特殊的资源变成什么样。”烟姐的语气中不无担忧。
“那还是希望它不会有效吧。”我说。烟姐点点头:“这样最好,也能过几年清净日子。”
好久不见女孩说话,看她时,已经在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她太困了吧。”烟姐面露怜爱的神色,向我摆摆手,轻声说:“别把她吵醒了。”
“天这么晚了,外面的雨也没有要小的样子,你们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这,不太合适吧?”我犹豫道。
“没关系,这店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够宽敞。”
那夜过得很静,屋外虽有雨声,却在冥冥之中汇成一股独特的旋律,在空荡荡的街头交响,我们睡在床上,像是船只在茫茫无尽头的海上航行,周围是一片浓浓的雾,看不清方向……
晨光,毫无征兆地投向床头,天放晴了。睁开眼睛,久违的明媚颜色让人恍惚。
“天晴啦!”我听到隔壁女孩欣喜的叫声。
“已经有几个月了吧。”烟姐说,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雨后的阳光,温润中透着温暖,现在还很早,但街上已经沸腾了。人们欢笑着,跳跃者,发了疯似的奔跑,丧失许久得活力,好像在这一刻又回到了每个人的身体里。
学校门口
“不进去了吗?”我说。
女孩摇摇头:“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们去四处逛逛吧,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呢。”
“你昨天一晚上也没回家,不要紧吗?”
“反正家里也没人,有什么关系。”她很无所谓地说。
天晴时,雨之城的轮廓便很清晰得浮现出来,街道与街道之间,笔直地相连,像是棋盘上的线,纵横交错,我和女孩在雨之城的棋局中移动着。
街道两旁,被各色小摊铺满,不过,倒不显得拥挤吵闹,叫卖声很轻柔,不同于其他地方仿佛要把你生生拉到摊前的叫喊声,这里小摊的叫卖声,仿佛只是给你做个提醒,这里有什么,你如果需要就上前看看,不需要就只管走路,没什么攻击性的叫卖像是这城市独特的背景音。
女孩的兴致不错,对什么都好奇,拿起小镜子照照,比对着各种胭脂的优劣,最后挑出最满意的,笑了笑,又放回原处。
“学校可是禁止这个的。”她说。这条热闹街道的尽头是碧波潭公园,小地方不大,却蛮充实,布局颇为考究。我们于林间小径散步,踏着斑驳的光影,两旁的青树翠竹,被雨水洗过,又被阳光上了一层釉色,绿得耀眼。
“请留步。”我们听到了一句苍老的声音,停步去看,是路边坐着的一位老人发出的,他的面前是一张画板,看样子是来公园寻找写生素材的。
“爷爷,叫我有什么事吗?”女孩走上前,好奇地问。
“小姑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留一点时间给我呢?”老人问,声音拖得很长。
“我可以的,需要我做什么?”
“能不能当我的模特呢?”老人问。“我吗,”女孩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可我没有经验啊。”
“不需要做些什么,只要坐着不动就可以了,你很有气质,是最适合我作品的模特了。”
女孩不再犹豫了,她按照老人的要求坐下,摆了一个老人所说得最有气质的姿势,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不知怎的,一股不安涌上心头,隐约之中,我觉得这老人的笑意之中,像是隐藏了什么,更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却说不清楚,当我去思考时,却感觉头痛欲裂。
“好了吗?”女孩轻声细语地说,唯恐破坏了那个完美的姿势。老人叹了口气,露出难以言说的神色。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叶清然。”女孩说。
老人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露出满意的表情。
“已经完成,可还不能给你。”老人说。
“为什么?”
“缺一丝灵魂啊,一丝灵魂……”老人喃喃道,声音越发模糊。
“下次见面,我会把画给你,”说到这里,老人深陷的眼窝中,飘出两道幽幽的光:“不过,你真的期待那一天吗?”
“当然越快越好了,不过,我下次去哪里找你呢?”女孩问。
“总会找到的,不必着急,不必着急……”老人收起画板,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站住。”我追上前:“干嘛不把话说清楚。”
老人转过头,面向我,似笑非笑道:“知道了名字,就没办法了。”我愣在原地,身体在那一刻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女孩的声音。“你怎么啦?”我回过神,那老人早已消失不见。
“没什么,我们走吧。”碧波潭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潭面漂浮着一层浅绿色的幻影,我们泛舟其上,随浪漂泊。
“你怎么显得心事重重的,刚刚那老伯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女孩问。
“没,我可能是第一次在这里经历晴天,有些不适应吧。”
“第一次来这里,都会不适应吧,记得上一次晴天是在三个月前,那次阳光还没有那么强烈。”
“那次晴天你们做了什么呢?”“三个月前吗?”
城市的颜色,在雨水中被褪去,视线逐渐模糊不清,叶清然撑一把伞,走进雨幕中,放学后应该回家的,可今天她却不想,她决定在雨中多逗留一会儿,不是为了欣赏什么景色,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是走着,走着,朝光线最暗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找个地方逃避,走过一条街,她看见毛小六,那个卖报纸的孩子,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馒头,那馒头被雨水泡得发了,呈现出不好的形状,可毛小六把馒头握得紧紧的。叶清然走过水洼,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们的眼睛对视了,毛小六有些慌乱地放下馒头,头也不会地逃跑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现在她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那片黑暗了,这是一条以前从未来过的街道,两边是已经破败的店铺,玻璃窗早以消失不见,透过那空空的洞向里望去,是一摊一坨被雨水泡过的,脏兮兮的杂物,塑料袋,关系,包装纸,沾满泥的绳子……
街道坑坑洼洼,有几处的井盖已经不见,井口积满了无处排放的污水……
井口外,横着几具尸体,死亡已经变得很常见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落泪,她无法不同情这些已经失去生命的人,他们在某一刻,也曾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在,只剩下一具具湿漉漉,脏兮兮的躯壳。
“愿你们在天国能够一切安好。”女孩双手合十,祈祷着。
面前的瓦砾突然被扒开,钻出一个人,他一头乱发,眼珠混浊不清,身形如枯木,一双细长的手呈自然的弯曲状态,他弓着腰扑过来,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重重地压在身子底子,他张开嘴,得意地笑了,一口交错的黄牙,挂着混合着的不明液体。女孩想要叫喊,可那个男人出手更快,一只手摁住她的嘴,一只手探向她的胸口……
乌云像是飞舞的漩涡,在一瞬间,四散而去,阳光不留情面地洒向大地。那男人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跪在地上,身体扭曲着,长时间的阴郁让他有了一双可以应对黑暗的眼睛,却再也接受不了阳光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女孩趁机把身体抽出,没命地跑出了那片黑暗的巷子……
经历了长久雨水的侵袭,现在的一切都变得格外可爱,柳树下被分割的小小阴影,阳光投射在水面上,被搅碎后,散成的点点星辰……
“上次的晴天,你做了什么?”我问。
女孩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那天我病了,整天都躺在家里。”
傍晚,橘红色的夕阳拖下长长的影子,不少人聚在湖边的石沿上,欣赏着难得一见的景色。“你在想什么?”女孩问我。“只是在思考,没有具体想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什么也没有,有时候思考不是为了想出什么?”“那思考还有什么意义呢?”“干嘛一定要有意义,做什么都要思考意义,这样不累吗?”“怎么会?”女孩惊讶地张大嘴巴:“有一个意义才能更好地去做事啊。”“所以没意义的事就不去做了?”我问。“也不是吧,”女孩有些艰难地思考着:“还是要做一些的,但我还是更愿意去做有意义的事。”“比如?”
她转过头,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和我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出了公园,走上一条荒凉的小路,在路的尽头停下,眼前是一片废弃的建筑群,看上去是一个学校的旧址。
“已经破得不像样子了。”我不由得感叹。“这是我们的秘密活动基地。”她说。我们走进学校,来到操场上,她向四周望了望,回头对我说:“今天我们来得太早,成员还没到。”“成员?”“这是秘密组织哦。”她一脸神秘地说。“要保密吗?”“当然。”她说,迈步向教学楼走去:“我还有点事要做,一会儿回来,你就这里随意逛一下吧。”
旧学校能够参观的地方并不多,操场上齐齐摆了两排篮球架,已经很旧了,铁锈满布。我踏着满地枯叶,沿着操场,漫无目的地兜着一圈又一圈。我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可女孩还没回来。我来到台阶上,坐下来,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温软清澈的天空,云朵似有若无做为点缀,大片大片的蓝色像水一样灵动地翻滚着。
正当我出神时,从云的尽头响起一阵风声,接着一个篮球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正中我的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并没什么人。
“下面,下面。”一个声音嚷道。我把视线向下移了移,台阶下,是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见我看到了他,满脸得意的神情。“干嘛的?”他问。“路过,进来坐坐。”我回答。“坐坐,不知道这里有规定吗?禁止入内。”他撇着嘴,两腿站得更开了些。“谁规定的?”我问。“我。”它拍拍自己的胸脯,很神气的样子。我把头扭过去,没再理他。
他似乎对我这样直接无视的做法很不满,又绕到了我把头扭过去的方向。“不过呢,你想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不可以。”“恩。”“这个”他把几个手指放在一起搓了搓:“这个,你懂吧。”“我没钱。”他一愣,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简单直接。“没,没钱就快点走。”他声音有点发虚。
“不走,我要等人。”当我这句话一说出,他彻底说不出话了,仿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半分多种。“怎么,”我笑着问:“不继续了。”“继续什么?”他显然没什么好气。“该赶我了。”我说,现在又没什么事,正好逗逗他。
“你,快点走,这里禁止入内。”他说。“如果我不走呢?”“你……”他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勒索就该有个勒索的样子吧。”我说。
“我……”
“嗨,小远,你到了。”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
“清然,我……”那个被叫做小远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女孩走到我们旁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突然恍然大悟般说道:“对了,我给你们介绍。”她拉过我的手,对着那男孩:“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又指着那男孩:“这是小远,我们组织的成员。”
“哦,你好。”我笑着伸过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和我握在一起:“你好。”
我们三人走入废旧的学校,沿着幽深的走廊前行,到了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较为宽敞干净的教室,我们折进去,里面已经有了几人等候,见我们进来,招了招手,女孩依次介绍完毕,各自落座。
“今天的活动主题是什么?”一个胖子举起了手。“什么都好,快点说吧。”旁边的瘦子一脸不耐烦,反复看着手表,好像一会儿有什么大事要忙的样子。“都安静点,听清然说。”又一个男声出现制止了他们,那声音清澈响亮,很有气势,我顺声音望去,是一个身材匀称,相貌英俊的男同学。
女孩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讲台。“今天叫大家来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那我可以走了吧。”瘦子接过那话茬,迈步就要向门外走。
“侯勇,你给我站那儿,话没说完呢,知不知道尊重人。”那清澈男声向瘦子喊道,瘦子耸了耸肩,又坐回了角落里。女孩叹了口气,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继续说着:“关于上次那次募捐活动,大家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我!”胖子把手举得老高。女孩露出欣喜的神色:“好,那你来说。”“一分也没有。”胖子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
“朱奇,你他妈有病吧,一分没有你急得跟个猴似的叫唤什么。”清澈男声很不满。
“可我就是想先说吗?”朱奇很委屈的样子。
“好吧,”女孩摆了摆手:“其他人有什么想汇报的吗?”
“那个,清然啊,清澈男声站起身来:“这么进行下去不行啊。”
“你那边也没有进展吗?”女孩问。“也不是没进展,但是不够啊。”男生走上讲台,把手中的箱子倒过来,哗啦啦撒出一堆钱来,可多是零钱。
女孩皱着眉,凝视着那些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过了很久,还是把神色舒展来了,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明白了,”女孩说:“辛苦大家了,先都回去吧。”这个简短的小会看得我云里雾里,不过倒是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
我准备一会儿去和女孩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不过却发现没那样的机会了,小会结束后,几个不多的成员,陆陆续续地分前后走出,而那女孩和那个清澈男声走在一起,举止很是亲密,我笑了笑,明白了这层关系。
“对了,”女孩似乎又察觉到了我,撕下一张纸,用笔写下了个地址,递给了我:“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以后想找我就去这里吧。”
我点点头,那女孩也没做太多停留,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阳光像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乌云很快又重新笼罩在了城市上空。烟姐看着窗外,无奈地笑了笑,又转身去整理货架了。
“看样子马上又要下雨了。”我说。
“是常态了。”烟姐把小挂件一件件放好,从柜台下翻出一个铁盒子,已经很旧了,不过被擦得很干净。
“那是什么?”我下意识问道。烟姐的眼光在铁盒上久久流连,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我没再问下去,去角落拿起扫帚。
“是信。”身后传来烟姐轻飘飘的声音。“信?”我转过头,面带疑惑。
“是去晴之城淘金的人留下的,每个去淘金的人都会在临走前留一封信。”
“写给家里人吗?”我问。
“也有给自己的,或者别的什么人。”
“这些信的主人……”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有的人活着,这信就成了一封普通的信,被永远遗忘,而有的人,永远回不来了,这信就成了他们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文字。
”烟姐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颤了一下,一滴泪顺她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烟姐,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都过去了。”烟姐摆摆手,去找纸巾。我把纸巾递了过去,她接过来,很快把泪水抹去。
“毕竟是涉及生死这么大的事情,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不能淡然接受啊。”
我帮她倒了杯水:“所以,你是那些人的秘密保管者了?”
“其实有的信只是暂为保管了,”烟姐说道:“我们当时定下的约定是一旦有人回不来,就把那封信交到他们家人的手里,算是最后的告别吧,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他们的家人,这太困难了。”
“由我去做吧,”我说:“我去把信交到他们家人的手里,算是报答您的收留之情吧。”
“哦,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们打开铁盒子,把里面的信一一拿出,反复挑拣,选出了其中的一部分,整理好。
“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烟姐说。我点点头到了夜里,天空又开始飘雨,本就漆黑的夜色,在模糊的雨幕中变得更加黯淡,我站在屋檐下,看着街景,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反复无常的天气,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算不上一个好地方,至于我迟迟不走的原因,似乎自己也说不上来,像在等什么事情降临。
这个留下来的念头是在昨天夜里冒出来的,我把这个念头和烟姐说了,她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我问她可不可以住在她这里时,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正好店里还缺人手,不过后来我觉得她的店里应该不是缺人手,因为她从没有很忙碌的感觉,走路说话都是不紧不慢的,颇为悠然,她把我留下来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吧。
咖啡馆
叶清然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汤匙在咖啡杯中胡乱地搅动着,她的对面,坐着一男生,他似乎察觉到了女伴儿的焦虑,正想说些什么,女孩突然抬起了头,看向她:“邵君,关于那次募捐……”
“啊?募捐啊,是好事啊,”男生如梦初醒般。叶清然低下了头:“我希望通过这次活动吸引到一些比较大投资,可是……”
“这太难了,清然。”邵君叹了口气。
“可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市长对外发布研究新能源时,并没有说资金短缺……”
“如果不是资金短缺,为什么迟迟不见消息,之前的新闻是有明确日期的……”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可总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尽吧?”
“我们尽过力了,可效果呢?”
“有效果的,你不是筹到一些钱了,只要坚持下去,总会引起注意的。”
“清然,”邵君的语气有些犹豫:“有些话,可能说了你不愿意听。”
“讲,我可以接受的。”
“你有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叶清然的脸微微变色。
“我是说,”邵君索性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投资新能源开发其实对企业家们没有什么好处。”
“可总会有人……”
“那是什么时候,看不到回报的事,有多少人愿意去做呢?”
叶清然一时语塞。
“另外关于我筹钱的事,我其实对外说的并不是支持新资源开发,而是雨水的提取工程。”
“提取工程?”“没错,传言雨水中能够提取一种叫”束”的元素。”“加速枪支的冷却速度,提升枪的使用寿命?”“哦,你知道啊,也难怪,这事情早不是新闻了,在城里也传了有一阵子了,我和他们说束元素已经投入应用,取得了不俗的效果,现在准备提取一批新的元素,你知道的,我老爹之前从事过这方面的研究,我就和他们说,国家对于这种元素提取工程的拨款还没到位,而由于时间原因,这种工程又不得不提前进行,资金周转不灵,所以需要筹钱,我还给每个人发了凭证,到时候成功了,可以用凭证得到一笔不错的收入。”
“可这……”
“我知道,这事儿八字没一撇,现在放出这种消息和骗人也差不多,可我也是没办法啊。”邵君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
叶清然的脸色慢慢回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风从门内吹出,还夹杂着飞舞的灰尘,当我的视力重新恢复后,目之所及处,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我沿着那黑暗向里探寻,冥冥之中传出几声细微的咳嗽声,随着我步伐的渐渐逼近,那声音也就变得格外清晰。
“是谁啊?”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
“是我。”我下意识回答,随之感觉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
“虎子?”那声音变得激动起来,欣喜之中又带着几分疑虑。我愣在那里,现在已经走到了在床前,可她似乎没有看清我的脸,仍自顾自说着:“怎么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来封信。”
我正想解释,眼神却无意间对上了她的目光,那里,就像是一潭死水,她,是个盲人,想说的话在一瞬间又噎了回去。
“来,让妈摸摸你。”我一声不想地走上前,轻轻趴在床头。“瘦了,瘦了,”她反复地摩挲着,语气中透着心疼。“一定又没按时吃饭吧,要我说几遍,你的肠胃不好,饭,一定要好好吃……”
“时间太紧,吃得就随意些。”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些。她叹了口气,又慢慢地说着:“晴之城太危险了,那是在用命去淘钱啊,要不,咱就不去了?”
我还没答话,她又开始说道:“唉,怪我,老得没用了,哪也去不了……”
我把双手搭在她犹如枯干的手上,紧紧握住。
“我知道你心疼妈,你想多去赚钱”她有点不大适应,可还是很高兴:“可这终究不是一个正经营生,别做了,听妈一次,行吗?”
“恩。”“好,回来这么久,饿了吧,锅里还有些剩饭,我去帮你盛……”
“不,不用了,我还不太饿。”我下意识转过头,用力擦去滴下的眼泪。
“虎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头,生病了吗?”那个老人关切地问。
“不,怎么可能,我的身体这么强壮,不会的。”我稳了稳心绪。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道。
“妈,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我说着,向门口走去。
那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后面向我喊着:“有时间去看看杂货店的烟姑娘,这几年来承蒙人家照顾了。”
我答应着走出了门,细密的雨丝肆意翻飞,受风驱使,向不知名的地方聚集而去……
叶清然迈着疲惫的步子走进家门,躺在床上,思绪像蛛网在空气中不断蔓延,然后在一点结成模糊不清的一团,越涨越大,突然炸裂,发出巨大的声响,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太倦了,这种无力感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她只想去睡一觉,把一切归零,可梦醒之后呢?
门被轻轻推开,她下意识望过去,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回来了。”她轻轻说了一声。
那人点点头,问道:“你这几天过得怎样?”
“还好。”她敷衍着,无意把话题进行下去。
“学校的生活,可适应吗?”那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又似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没什么不适应的。”
“恩,那就很好。”男人说完这些话,也不再作声。
良久无话,他回身准备离去。“等等,”床边传来叶清然的声音:“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停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哦。”她的语气中带了些失望。
那男人又转过头,看着她,说话语气柔和了不少:“这次时间也不会短,起码可以陪你些日子。”
叶清然点了点头。
“天不早了,睡吧。”男人说完,又看了一眼她,轻轻把门带上,叶清然听到了他很有规律的下楼梯声。“是啊,我该睡了。”她自语道,可很奇怪,身体已经十分疲倦,可是困意全无,自己像被绳子紧紧捆住,她拼命挣扎,却摆脱不开,这很像是小时候的感觉……
她在幻想自己被一群绑匪绑架,他们用绳子捆住自己,不准出声,只要说一句话,就在自己身上划一个口子,他们用刀抵着她的脸,表示并不是说说而已,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们,可他们理也不理,只是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嘴里恶狠狠地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感觉好冷啊,这里冷得怕人,她会冻死的,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冻死的,可她不能说话,他们会用刀划自己的脸,她要忍耐,忍耐,她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停不下,一直哭,哭得嗓子嘶哑,开始大声大声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如和风一阵,暖暖地融化了冰河。
“妈妈,我……”女孩转过头,一个女人走到床前,她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剔透的光。
“做噩梦了?”女人问。
“我没有,我只是……”
“又在胡思乱想了吗?”女孩点了点头。
“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事,好好睡吧。”
“可我睡不着,妈妈能不能留下陪我?”
“好,妈妈不走,妈妈就陪在然然旁边。”女人伸出手,将女孩的小手紧紧握住,女孩安心了,甜甜地笑起来。
“妈妈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好,可是要讲什么呢,讲快乐王子的故事好不好?”
“快乐的故事吗,我想听,我想听。”女孩显得很期待。
“好啊,从前有一个王子,他在生前不知道忧伤为何物,却在死后为世界上的人们流泪。”
“为什么。”女孩问。“人们为他建了一座雕塑,就立在临近城墙的位置,那样他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外面的景色很难看吗?”
“孩子,”女人说:“世上的景色常常是不美丽的,但这毕竟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快乐王子,或许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每天看着街道上人们的生活,觉得也很充实。”
“可他为什么流泪呢?”
“因为他看到的太多了,有时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女孩睁大了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女人继续讲着:“皇宫的内外,放佛两个世界,快乐王子从来不会想到,人们会为了生存,拼尽全部的力量,到最后,也不过混得个温饱,或许连温饱都是奢侈,太多人活不到明天,只能死在彻骨的寒夜之中。”
“死……”小女孩害怕了,父亲曾经像她描述过死的感觉,自己会处在一个黑暗封闭的空间,那里没有空气,没有风,也没有温度,堕入到死亡空间的人会渐渐失去爱的能力,变成面无表情的行尸走肉……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怎么,害怕了吗?”女人把她抱在怀中,女孩觉得妈妈的身体很温暖,渐渐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不要害怕啊,孩子,死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但却并没那么可怕,对于生活不下去的人,死亡常常是一种解脱,在那个世界里,人们没有了痛苦,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为什么和爸爸说得不一样?”女孩不解地问道。
“孩子,你还太小,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们来继续讲故事吧。”女人或许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又继续讲起了故事:“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有一只燕子没能赶上同伴的队伍,飞去温暖舒适的南方,只能在快乐王子的头上筑窝躲避风霜。”
“后来呢?”女孩很想知道燕子的情况。“她看到了王子的泪水,王子看到了城民的苦难,他很伤心,可他只是座雕像,他请求燕子一次次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叼下来送给城民,用他唯一能做的一点温柔去爱这座城……”
“妈妈,”女孩说:“快乐王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母亲以手爱抚着女儿的头发,温柔地笑着。
“后来呢?”女孩照惯例问着。“你觉得呢?”母亲竟然一反常态的反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结束了,孩子,故事结束了,这告诉我们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中,都要有一颗善良的心,那是真正属于你的快乐。”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他似乎见到母亲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妈妈,你怎么了?”女孩问。
“天不早了,做个好梦吧。”母亲说罢这些,转身离开准备离开,在临近门口时,屋中传来了小女孩甜甜的声音:“晚安,妈妈。”
叶父把手指扣在桌子上,头也低低地垂下,有些泛黄的桌上,摆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那是他亡妻的房间,已经五年了,这里的摆设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或许他希望通过这么做,能够留存一点儿之前的信息。可即便如此,记忆还是随着时间的消磨变得越来越稀薄。
“镜,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了。”他轻轻吻在那张相片上,一滴泪顺脸颊滑落。
“女儿真的很像你,”他说:“都傻得可爱,救城市,呵,我们又不是救世主。”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救我!”队友痛苦地在黄沙里翻滚着。
“队长,我们还有药,快点救人!”他急切地说道。
“救人?”队长把嘴一撇:“他已经活不成了,何必还要浪费药。”
“不试试怎么知道,队长,快派人把药取来!”他觉得队长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
队长嘴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不紧不慢地踱到来到他的耳边。
“我们已经拿到了黄金,如果他现在死了,分黄金的人就会少一个。” 队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雷,让他一愣,随之是一股寒意涌入心脏。
“走吧,”队长像其他人摆摆手,众人面无表情地跟在队长身后,陆续离开了这片空地。
“疼,好疼啊。”躺在土地里的队友再一次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会救你的,一定。”他轻轻扶住队友的双肩。
深夜,他偷偷溜进露营地,队长的主营。
灯光在那一刻,却突然亮起,寂静的夜,被突然亮起,他仿佛是一只在暴露在阳光下惊慌失措的老鼠。
队长笑吟吟地走出。“你果然是想来杀我的。”他说。
“没有,我只是想救人。”他连忙说,可没人愿意听他的那些话,他被众人死钳住胳膊,抬出营外……
炽热的阳光灼烧着他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有的地方已经裂开,渗出丝丝点点的血丝。“我很清楚你的想法。”队长向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他说:“不过我没权利决定你的生死,把一切都交给上帝吧。”
队伍渐渐远去,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立于旷野之中。
三天后,一场无征兆的雨沤烂了绳子,以为会成为干尸的他,从高处坠落,跌进泥沼,当他蹒跚着脚,一步步挨进自己那已经荒废的营地。
迎接他的,是一具真正的干尸,不久前曾像他求救的队友的尸体。他已经有些麻木,拖着队友的尸体,走出自己的帐篷。雨夜遮盖了绝大部分的声音,却又让一些声音被映衬得格外清晰。铁锹穿过被雨泡得松软的土,挪开坚硬的石层,深一寸,再深一寸。
“铛。”铁锹又一次触到了坚硬的物体。他想如之前几次一样挪开它,可,那坚硬的物体似乎牵引着大地的经脉,让他有点儿诧异。
“停下吗?”他这样想着,可在那一瞬间,坚硬的物体似乎被撬动了一块,他小心翼翼地用铁锹把那块物体挖出……金子,被雨洗刷尽表面的污泥后,那块金子,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金子,原来是金子。”他嘴里喃喃着,突然跪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回荡在旷野之中,如猫头鹰在死人床前的吟唱的咒语……
烟姐用手指一一梳理好被拨乱的标签,耳边听得门口的一点儿动静。
“回来了。”她温柔地笑笑。
“恩。”我把雨伞收起,竖立在门口。
“不好做吧,”烟姐问:“那些信。”
“我,认为不该隐瞒……”
“照直去说吗?”烟姐看着我,她的神情明丽又忧伤。
“我做不到……”我坐在烟姐搬来的椅子上,一直强撑的身体在那一刻,坍塌了下去。
“喝杯热水吧。”烟姐似乎已明白了我的心思,没有再过多追问。
“有时间去看看你女朋友吧。”烟姐幽幽地说。
“我和清然没有那种关系……”我连忙解释。“我还没说是谁……”烟姐的嘴角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看着我有些颓然的样子,烟姐似乎也觉得有点儿不忍,换了副正常的语气:“我只是很好奇,你留在这里的原因……”
“还在怀疑我?”我苦笑道。
“是为了那个女孩?”烟姐没有理我的话。我陷入了沉思,窗外,透明的绿光折射进屋子,在已经泛旧的搪瓷杯上蔓延……
“也许吧,毕竟天真的笨蛋很少见了。”我回答。烟姐突然像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笑了起来。
“有时间的话,去参加城里的庆祝活动吧。”她说。
“什么活动?”我问。
“那是属于整个雨之城的节日,每年的四月二十五日。”
“复活……”
“为了迎接新生,因为又安全地度过了一年。”烟姐接过我的话头,继续说道。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雨中,昏黄的车灯照亮了前方一片模糊的雨幕,车上的两人,全都默不作声,开车的,是位中年人,有些枯瘦的手指握着方向盘,目光投向前方,眉头紧缩。
坐在车后的年轻人,双手交错着放在腿上,低着头,显得很不安。
“戒指准备好了吧。”中年人突然开口。
“会不会太早了,我和清然都很年轻……”年轻人的语气有些犹豫。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中年人说:“必须抓紧今天的这次庆典。”
年轻人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再说什么。
临近下午七点,观众席上已经陆续坐了人,正式的表演要到八点。
坐在我身边的烟姐已经离开了座位,她要去负责组织一些事情。
会是什么样的节目呢?我的双手交叉弯曲,托住下郃,看着已经初有规模的舞台,心绪竟游走到了第一次的舞台表演……在这本该打起精神得日子里,我的心情有些黯然,绝望,希望,在这些日子里,这两种情绪疯狂在我脑海中剪切着,像是一幕幕电影的镜头,绝望来自于生活本身,而希望来自于生活在雨之城的人们,当我把雨之城与希望联系在一起时,脑海中便很快浮现出了叶清然的脸,她应该在路上吧?
本来清澈的光线隐灭在狭小的巷子里,叶清然手拿着一把伞,脚步匆匆,准备赶去庆典的现场。
“那是我的伞!”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你花钱了吗?这伞本来免费的,当然谁抢到算谁的。”另一个声音蛮不讲理地说道。
“不行,你还给我,快还给我!”被抢之人不依不饶。接着便是一阵沉闷的打击声。
当叶清然赶道近前时,那里只剩下了一个人,本就破旧的衣衫被撕了好几个口子,脸上也渗出了丝丝的血迹,有些颓然地歪倒在路边。
“你,没事吧。”叶清然走上前扶起他,关心地问道。
“叶,叶小姐。”那人睁开了有些混浊的眼。
“是我。”叶清然把他靠在墙头。
“我的伞,没有了。”他张开嘴,有些苦涩地说道。
“我知道,我刚刚听到了声音,我会通知警察的。”叶清然柔声安慰道。
“警察,帮不了我,”他失望地说,又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叶清然:“叶小姐,可以再给我一把伞吗?”
叶清然愕然地愣在那里,她有些不相信,所听到的话。
“我抢不回伞,警察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出警的。”
“可是……”
“叶小姐,再给我一把伞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样就可以少去很多麻烦了。”那人仍是自顾自地说道,可叶清然却觉得这些话无比的陌生,她开始,不清楚那些符号的意义了……
“我会给你伞的,我现在回去拿。”叶清然嘴上慌乱地应付着,拼命地向巷子深处跑去……
节目已经开始,第一个节目,是叶清然与邵君的舞蹈。邵君尴尬地站在舞台上,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摆,按照父亲的安排,他会在舞蹈之后,递上戒指,向清然求婚,由几百人做为见证,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可女主角,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呢?
我的心里,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叶清然从来不会在任何一次聚会上迟到,难道她,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
“灵魂啊,缺一丝灵魂。”那个苍老诡异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灵魂,谁的灵魂?”现在突然想起这句话,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烟姐,清然平时来这里都走哪条路,我现在去接她。”我焦急地问道。
烟姐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安。“这条路,”她回过头看我:“快去快回。”
我点了点头,开始在雨中奔驰,踏过水洼溅起的水,在空中森然飘动的白雾,橱窗中模糊的灯光,被冲刷得摇摇欲坠的树叶,一切的一切,都在奔跑中,化作一片混沌,我奔去混沌,也将穿越混沌……
小巷的深处,叶清然弓着腰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仍然控制不住狂乱的呼吸。
“我在逃避吗?”她在心里想,可在逃避什么?又要逃避到哪里去!
“你害怕了,小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穿过她前方的雨幕,穿进她的耳边。
“是谁?”她害怕地问。“我们是老朋友嘛。”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敲击在空荡荡的小巷,从遥远,到近前,他的脸,渐渐浮现!
“是你!”叶清然惊叫道。
“是啊,我说过我们会再次见面的。”老人微笑着,手中拿着一幅画,正是叶清然的画像。
“要和我走吗?毕竟这个城市亏欠你的太多了,一起走吧,走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老人的话语飘渺又柔软,像是塞壬的低吟声。
“走,去哪里呢?”叶清然的话也逐渐飘忽,眼神,也变得涣散。
“走吧。”老人微笑着。
“是啊,和你走,和你走。”叶清然的身体不再受她头脑的控制,她向老人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清然!不要被控制了!”陆离的话如一柄利剑,瞬间切断了叶清然的思绪之线,把她重新拉回了现实。
“这是哪里?”她揉了揉眼睛,似有些茫然,眼前,一前一后地站了两个男人。
“你果然没安好心,说,你有什么目的!”我高声向老人喊道。
“目的?”老人扭曲地笑着:“不过是给小姑娘一个选择罢了,你不觉得这样对她更好吗?”
“选择?”叶清然不解地望着我和老人。“是啊。”老人拿起手中的画:“是属于你的选择。”
叶清然慢慢走到画前,画中的自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蓝色光晕。
“这是?”在叶清然迟疑的瞬间,眼前的光晕慢慢散开,现出一个熟悉的人。
“爸爸!”她惊叫道。而画面上的另一个人,她也认识,是邵君的父亲,负责“束”的研发工作。
“怎样?”父亲问。
“束元素吗?确实如此啊,他有冷却枪支的作用。”邵父笑着说。
“现在这个消息还有多少人知道?”父亲问。
“只我和你,我明白,要保密,对吧。”邵父一脸神秘。
“这样最好,知道的人越少,分钱的人就越少。”
“叶老板,你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好,关于我的事……”
叶父皱了皱眉,有些鄙夷地看着他:“关于清然的婚事,我会亲自告诉她的。”
“婚事,什么婚事?”叶清然瞪着眼,茫然地看着老人。
“小姑娘,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承认。”老人的语调越发诡异迷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叶清然大声地喊道,她的头仿佛要裂开一样。
“清然,今晚的舞台上,邵君会向你求婚,要答应,明白吗?”叶父的语气强硬不容反驳。
“为什么,我们还不大。”她感到诧异。
“我们将要离开这座城市。”
她愣在了那里。
“明白吗?去接受求婚。”
“你想用婚姻捆绑住我吗?”叶清然反问道:“像是你约束妈妈一样。”
“啪!”一记巴掌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再做什么,你和那个女人都是那么愚蠢。”叶父的嘴唇微微颤动着。
“呵,你何必还想着带我走,你就尽管去做你的发财梦好了。”叶清然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叶父的怒气已经难以遏制:“现在没人知道束元素的真正效用,我可以利用束元素赚一大笔钱,再卖掉我的全部企业,这足够我们吃喝不愁了,你为什么会甘愿生活在这个生死未知的城市里!”
“因为妈妈,就躺在这座城市里。”叶清然慢慢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眼泪落在了地上。
男人眼中的怒火在那一刻,像被熄灭了,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有些黯然。
“你,再好好想想吧。”
门,在她的面前,无力地合上了。
“呵,是啊,我知道。”叶清然在雨中抬起头来,她的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旁:“我很没用,是吧,呵呵呵……”
她突然止住了笑声,脸色苍白,一口鲜血溅在了地上。
“看来我的病,又严重了些呢,不过,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叶清然靠着墙,身体渐渐地瘫软了下去,我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陆离,是你吗?”她仰头看着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去和邵君说,我很喜欢他的,可我不能接受他的求婚。”
“恩,我扶你去见他。”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好累啊,陆离,雨水好凉,把我的伞给我好吗?”她的脸,渐渐地失去了血色,变得像一张稀薄易碎的纸。
“天晴后,会很温暖的。”我脱下大衣,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身体。
“是啊,”她微笑着说:“天晴以后,会很温暖的。”我闭上眼睛紧紧贴着她的脸庞,她的温度,一点一点被剥夺,直到,全部消失。
天放晴了,阳光重新回到大地,照在她,微笑的面容上。
“烟姐,我可能要离开了。”我说。
“去吧。”烟姐似乎早已料到。
清然的丧事举行得很简单,她的那么小团队,我,以及她的父亲,她的墓碑,很精致,碑前,放了几束白色的小花,这也是是我们可以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小远,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做?”我问。
“我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小远在阳光下倔强的扬起头。
我笑了,这也许是清然留在人世的亮色了吧?
“以后打算去哪儿?”烟姐问。
“没什么特定目标。”
“还会再见面吧?”
“也许吧,那,我走了。”
“难得的好天气呢?”烟姐推开窗户,欣赏着清澈的月色,冥冥之中,似乎有几个亮点儿在天际晃动,这让烟姐想起了之前的传说,在晴之城死去的灵魂会在某一刻,以萤火方式,回到生养他们的故土。
萤火越聚越多,夜也越来越明亮。
“你回来了。”烟姐看着远方的萤火,深情地说道。风吹动着萤火,其中一点似乎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