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张若霖大叫着把包扔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呻吟,“妈妈…我不想和这个人谈下去了…”
“又怎么啦?”妈妈头也不抬,仍在忙碌地打着毛衣。
“你知道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吗?”张若霖放下双手,看着妈妈,“今天溜冰,他穿运动服很正常,但是那条运动裤哟!短得才一截!才到脚踝!还是条喇叭裤,甩来甩去的…”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上衣又短,把他整个大屁股都露在外面!实在太丢人了啊妈妈!”
“哈哈!……”妈妈笑得直不起腰,“这么不会穿呀?”
“而且,而且,妈妈啊!我们现在也没见过几次面吧?他请我吃饭竟然用团购券!团购券啊!”张若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团购券?就是用了比正常买单便宜的那种优惠券咯?”妈妈又拿起了棒针,“那不是很好嘛?说明他很会过日子啊!肯定是一个精打细算的男孩子,不像你,花多少钱心里都没数。”
“但是……精打细算也不能约会没几次就开始用团购券吧?”张若霖翻了一个大白眼,嘴里嘟嘟囔囔地去换衣服,“不行不行,实在是……太丢脸了!关键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真的穿得这么丢人?”妈妈跟了过来,“下次你们再约会,他送你回来,我也出去偷偷看一眼吧?”
“哎!我都不想和他再约会了,丢人!丢人!”张若霖心灰意懒地挥挥手。
然而,罗鸣接下啦提出的几次约会邀请却让张若霖根本无法拒绝:“我们一起去八音盒展吧!”、“新上映的动画大片,你说期待了很久了,要不要一起去看?”、“这家老式西餐馆,你想不想去?”、“要不要去听宫崎骏电影音乐会?”…
虽然罗鸣每次的着装都让张若霖不敢恭维,甚至觉得有点丢脸,但他都能很敏锐地抓到她的痛点,让她根本无法拒绝。他很用心地做了功课,他细心安排每一场节目,每一顿晚餐,他为了迎合她的爱好,甚至会提前了解许多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情……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他俩却仍然没有确认关系。张若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给予的礼遇,却又同时和其他男孩子见面。她这样劝自己:“没有表白,就代表没有确认关系,那就代表我和其他异性的见面是完全合乎道德的。更何况,恋爱又不是婚姻,见见别人也不犯法啊!”
“这个罗鸣,”张若霖刚刚结束约会回家,就看到妈妈坐在餐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长得不错嘛!”
“啊?你看到了?”张若霖换了鞋,一屁股坐到餐椅上,“他长得是不错呀,我第一次回来就说了嘛。”
“我前面吃晚饭下楼散步,刚好看到你,旁边有个男孩子,特别高……”妈妈说。
“对对,他有一米九。”张若霖喝了口热水,说。
“是呀,高高的个子,皮肤也很白净,鼻子真高啊,像外国人!”妈妈兴冲冲地说,“你说他穿得土,我觉得也还好嘛,T恤衫……”
“那是带领子的T恤衫,老头子才穿呢!”张若霖眼睛一转,瞅到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忙截住话头,“你看到他那条裤子没?”
“裤子短也没办法呀,身高摆在那里,一米九的个子,你让他上哪儿买合适的裤子去?”妈妈又拿起织了一半的藕荷色毛衣,她已经开始把前后两片织在一起了,“别说他了,你不记得你自己了?你这身形,要买一条合适的裤子有多难啊!”
张若霖的个子在女生中也不算特别的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买不到一条合适的裤子:不是腰太大,就是裤腿太短。张若霖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凝视着手中的杯子低头不语。
“而且,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妈妈凝视着张若霖的眼睛:“男人不懂打扮不是什么大毛病,真要让你遇到特别讲究穿着的男孩子,你吃得消?”
“哼,当年吴浩宁,从来都是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张若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没来由地鼻子一酸。
“吴浩宁吴浩宁,吴浩宁现在在哪儿呢?”妈妈“啪”地一声把棒针往垫着玻璃的餐桌上一拍,“这种逃避婚姻责任的男人,你还念念不忘有什么用呢?吴浩宁穿的这么讲究,怎么就不要你了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张若霖的眼泪扑簌簌滚下面颊,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只想躺倒在床上。
“都分手几年了,还念念不忘!吴浩宁到底算什么东西?啊?”妈妈索性破口大骂:“论身高,他一米八都还不到;说长相,他也长得普普通通;说人品,他来我们家的时候,看我们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一看就是心机挺重的样子!”
被妈妈一说,张若霖满脑子都是吴浩宁的模样——短短的头发,镜片后亮晶晶的眸子,笑起来露出的白白的牙齿……
“如果说,吴浩宁有什么优点,就是会哄人,大把大把的手段,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妈妈垂下眼帘,又拿起了棒针。经过前面的一番折腾,毛线跳掉好几针,她又仔仔细细把针眼一个一个挑出来织好。“你从一开始不怎么动心,到后来全身心喜欢他,你当我看不出来?可是他呢?一开始对你肯定是很真心的,他是真心要对你好,可是后来,他看你的眼神都敷衍了。你大概不觉得,可是我和你爸爸都清楚得很呢!”
张若霖从没考虑过这个,她一直认为分手是因为现实——亲密无间的一对初恋,在毕业、社会与现实的压力下选择了分手,作为融入社会的一种妥协。可如果真的如妈妈所说呢?
张若霖努力回忆和吴浩宁相处的点滴场景,试图从他的每个表情、每句话语、每个动作中搜寻他对她情感的蛛丝马迹。她熟悉他对她的深情凝视,他的拥抱和亲吻,他对她的每句揶揄和嘲笑,是否有发自内心的、对她的嫌恶呢?
吴浩宁一直都是一个向往自由、不甘人后的男人。他以优异的成绩从东北一个小城市考入上海这所重点学校,每学期平均绩点都保持在年级前三的位置,常年盘踞了专业各项奖学金的宝座。然而,优秀如他,面对未来,也仍旧是茫然的——上海让人望而生畏的房价、竞争激烈的人才市场、并不友好的大环境……张若霖记得,吴浩宁非常羡慕《好汉两个半》里自由多金的单身汉查理·辛的快乐生活,“为什么要结婚呢?难道这种生活不快乐嘛?”吴浩宁曾经这样劝说过渴望一毕业就结婚的张若霖。
张若霖知道,他其实是在害怕家庭生活背后严苛的现实条件与巨大的责任。“老公,你不用担心,买不起房子没什么要紧的,可以和我爸妈挤在一起啊。关键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奋斗,一定可以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吴浩宁听了,没有说什么。张若霖以为他是默许了,现在想来,也许他选择了保留自己的想法,不想与她争辩。
张若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看你的眼神都敷衍了……”妈妈的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她一闭上双眼,就看到吴浩宁趁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嫌恶而敷衍的一瞥。她越是想象和回忆,越是气得浑身发抖——她曾经那样,全身心地爱他,而他,却让她白白地怀揣梦想,面对责任,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三年多的感情,甚至,嫌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