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小花
薛暖暖心动了!
对她的同桌,那种感觉怪怪的,像是吃了放着几十颗泡椒还飘着红的麻辣烫,火热至上而下蔓延开来,激起内里一股躁动。
少一天没见面,便觉得茶饭不思度日如年。偶然撞到了,瞬间打了鸡血欢天喜地。有时是远远地,但只需一眼,便会让她觉得恍然一世。
她会清脆地叫着他的名字,她知道,微风载着花香,把声音带到他的耳旁。女孩旋即红着脸低下头,心满意足地听着他分明的回应。她以为,这就是喜欢,在人群中多看了对方一眼的很纯粹的喜欢。
以前她也碰到过类似的男生,什么感觉都已经不记不清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薛暖暖并不是个懦弱的人,以前她还是个尖子班好学生,老师眼里的培养对象,同学口中的书呆子。
那时的小人儿啊,很傻。心扑通得很快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跳跃激荡,呼之欲出,很慌乱,很不安定,她不喜欢。懵懵懂懂,她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傻乎乎申请了固定在第一排的位置,这样,眼里除却黑板便是落不尽的粉笔灰,还有,老师混着空气的唾沫......
而这一次,薛暖暖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从未像这样思念过一个人,排山倒海,翻涌如潮。那个人变成了流淌的血,深入骨髓,化作了全身的毛孔,掌握着自己的每一寸呼吸。
她有一种冲动,要是不说,就会后悔一辈子。
她要做一回勇敢的女生。
暖暖,发什么呆啊?你不是有英语课么,还愣着干嘛,快要迟到咯。室友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她才收回缥缈的目光,怀揣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踌躇着出了寝室。
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她紧了紧手中的书本,贝齿嵌着嘴唇,心中起起伏伏。
嗨,同桌背着他的那把吉他,打了个招呼坐在自己的旁边。由于英语课限定人数很少,老师固定了座位,以便于考勤。
她是听过他弹吉他的。
他曾经参加学校的最佳歌手,他打趣地说平时练都是一个人,害怕上场时人多会忘了谱,便请自己当一回观众。她故意嘲笑过他,他已经是吉他八级的人了,参加过的比赛拿过的奖项无数,难道还会怯场,她不信。
换做谁都不信。
不过,她当然愿意,愿意他的观众只有自己一个。他弹唱的那首曲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Always with me。每每想起这首歌,她就会想起,那时的他。他周身笼罩在温暖柔和的光线中,目光温润如水、欲眠似醉。她仿佛看到了夏天开得正好的向阳花,她愿意沉睡一千年,甚至死去,以求换来同他的温柔埋葬在无边的花海里。
路灏,我叫薛暖暖,我......课间,女生踌躇后转过头,正色道。
我知道。他声音很轻柔,停下手中的笔,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傻女孩所有莫名其妙的举措。他看着她,示意,你说,我在听。
可是女生呀的一声,拍了拍脑袋,嘀咕着我这木脑壳,在书包里翻了一通后,失望地看着前方。
路灏一头雾水地看着一脸恍惚的女生,不明就里。也不知她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在单纯地发呆?还是在单纯地发呆!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开学之时,第一堂课,她自我介绍那又傻又可爱的样子。
同学,你好,我叫薛暖暖,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哦。
......没下文了吗?
这傻丫头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干些什么?他摇头笑笑不语,猜不透啊,猜不透,继续用手机字典查看着单词。
他不知道,三月柳絮纷飞如雨,人儿的心孱弱柳梢头。
他不知道,三月桃花开得难舍难收,已经悄悄绽放在女孩的心窝里。
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女生欲语还休,她是个笨女孩。
难道他就不想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吗,真的不想知道吗?薛暖暖长叹一口气,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在座位上垂着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只好拖着腮帮子看向窗外,心里的杂草堆积成丘,比她早上没打理的头发还要凌乱,只有乱糟糟可以形容。
十一月天,秋风瑟瑟起,卷枯叶成蝶。她就是那些空中薄如蝶翼盘旋着的落叶,路灏一阵风,就可以让她飞到珠穆朗玛,乐此不疲;路灏一阵雨,便能够让她匍匐到尘埃里,一病不起。
别动,被同桌温柔叫住。眼前闪过一瞬间阴影,一只厚实手掌拈着什么东西在自己鼻尖扇动着翅膀,示威。
啊啊啊啊,飞蛾!薛暖暖吓坏了,差点跌坐在地上,还好路灏良心还没有泯灭,扔了飞蛾,抓紧了自己的手。从小到大,她什么虫子都不怕,唯独飞蛾,恐怖堪比现实版伏地魔,简直是她的噩梦。她曾经被飞蛾的银粉粘到,脸又红又肿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整整半个月才开始消退。
哈哈,薛暖暖,你头上长出来的虫子,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样。
路灏,真是个讨厌鬼,每次课都要捉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加上深恶痛绝的恐惧感吗。薛暖暖惊魂未定,嘴巴嘟起来老高,可以挂上十二只木桶,拿起笔就想往路灏手上乱写写画画,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一笔一烙印,一字一心结。
臭丫头,你在刻了什么啊?笔尖划过肌肤纹理,像是千万只蠕虫在手心里挪动,痒死了!痒死了!路灏看着俯首眼前的女生,真想给她一爆栗子,这丫头总会做出让人想不到的举动。虽然自己也喜欢逗她玩......
越人歌?越人唱歌吗?路灏使劲搓着手心鲜红的三个字哭笑不得,这傻丫头用的还是记号笔,怎么搓也搓不掉。
不过,字挺好看的,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旁边模糊地墨迹,让这三个字看起来清晰些......
这么有名的诗都不知道,还老说自己是笨蛋,薛暖暖在嘴里嘀咕,却是一阵失落,一阵欣喜......
不知道最好永远不知道了吧,她这样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心宽了。
那个课间,路灏在她手上画了一只兔斯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多像你。薛暖暖用黑笔在他的脸上画了一只猪,巴掌摁在他的脸上,说,八戒,别吵......他们画着,笑着,最后一节英语课,两个人都把书举得高高的,脸埋得低低地,生怕老师看到他们是花脸猫......
而偶尔,薛暖暖一手扶着书会偏过头看看他,然后继续用笔在纸上勾勒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脏乱的脸,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因为坐在第一排,她的每个举动都是小心翼翼的地下工作,不能见光,包括铺天盖地的喜悦。
这已经是第十八张了吧,还差一张吧。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就还差一张了,也只剩下半个月了。
路灏,内个,今天晚上假面舞会,我刚好......有两张通用门票,要一起吗?要不要一起啊?下课铃声一响,薛暖暖把路灏拉倒一边,左手来回搓动着衣角,忐忑不安。
不行啊,今天我要回家一趟。路灏挠挠耳朵犯难,抉择了好半天,今天可是蕊蕊的生日,他答应了一定陪她过生日,不能缺席。
哦。
对哦,他的家离学校很近啊,自己长什么记性。女生又拍拍自己的脑袋郁闷着不说话。可是假面舞会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大型娱乐活动,票可是自己托人好不容易弄到的!她捏紧右手中的两张票,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像是燃尽烛泪的灯花。
路灏看着,居然有些莫名地心疼。
不过,自己好像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呢。对哦!他家在哪?就像是当初漂洋过海的哥伦布要开辟了新大陆,想到这她就开心了。嘻嘻,心里打着小算盘,她今天要干一件大事。
不,不是绑票。
走咯,路灏迟疑了一下看着没有抬头的她,终是挥了挥手说了再见。
恩,拜拜,一路顺风哦。薛暖暖坐着不动,假装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等到路灏潇洒离去后,立即变身侦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赶紧跟上。说来也奇怪,路灏走出了教室十米左右,自己刚好跟上,他停滞了脚步猛然转身,还好自己身手敏捷躲到了茶水间,不然就被拆穿了。在明处的他的目光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而在暗处明她看到他眼里掩藏不住的失落。
她多想上前一步......说好的勇敢呢......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薛暖暖坐地铁都隔了两个门。一路小跑出了地铁站,刚好看到路灏拐弯进了一条小巷。
左拐,右拐,再左拐。薛暖暖嘀嘀咕咕手里比划着,咦,他刚刚明明是左拐的啊,怎么不见人影了呢? 怎么办,这个岔路口,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跟上去,就真的跟丢了。
一个星期了,蕊蕊有没有想我啊?一个熟悉的男声从拐角处传来。
等等,等等等等,不是自己的听觉有问题就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这不是路灏的声音吗?原来他在这,还以为跟丢了,可是这样暧昧的语气......真的是他吗?
她慢慢靠近拐角处隐藏好自己。
薛暖暖小小的身子一颤,目光一怔,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此刻路灏宠爱地摸了摸女生的头,而女生正挽着她的手臂撒娇,两人相互依偎着前进。其中浓情蜜意,薛暖暖看在眼里,刺痛在心里。她顿时呆若木鸡,机械地转过头背着墙不去看。心里五味杂陈,各色口味罐子在胸口翻江倒海,愣是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女生娇嗔的那句当然想你了的回音消失在巷子里的时候,她才重重地跌坐了下去,脑子瞬间卡机。
他,原来有女朋友了?
他,原来有女朋友了。
他,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路灏......我何必......
薛暖暖再转过身巷子里已经什么鬼影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片枯叶落在幽深的巷子里无声地回应。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仿佛一切都是假象。
她也希望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假象。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薛暖暖心灰意冷跌跌撞撞要离开,可是站在三岔口的时候顿时慌乱了了,三条路都长得一摸一样的,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她抬头看看天,仿佛天在旋转,地在颤抖。突然间,失落、无助、悲伤裹狭着眩晕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暗无天日。
哗,薛暖暖一下子没忍住,就哭了,哭得很厉害,眼泪鼻涕一起流。按照她妈妈以前的说法,就是孟姜女哭长城,泪如泉涌,声如雷鸣。
薛暖暖吸着鼻子兜兜转转,怎么就转不出迷宫一样的巷子。夜幕降临了,她蹲在墙脚哭声惊天动地,没惊来路灏,倒是惊动了旁边的一户人家。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过来问自己怎么了,薛暖暖泣不成声,坑坑巴巴地说自己迷路了,要找地铁站。老奶奶说,你百度地图一下就好了啊。
对哦,薛暖暖智商就一下子回到了线上。颤颤巍巍擦掉眼泪,拿出手机,却发现,没电了。真是天要亡我,女生苦着个脸像麻花一样拧巴。老奶奶眼见姑娘又要哭了,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闺女,心里也是一紧哟,反正自己也是孤寡老人一个,就让她晚上住在自己家里。
尽管寒风冷透纱,老人总是坐着她那老式摇椅,任它止不住的摇,她总是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像座望穿秋水的雕塑。那天晚上,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看着枯藤老树,看着一弯新月,看着天凉如水。
老人哪,和少女说了很多往事,说自己曾经可是个诗人哩,说要是当初有个人也这么收留自己的闺女,闺女恐怕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老奶奶脑子有点不好使,说着说着就从这跑题到那儿,可是总少不了那一句话,要是我闺女还活着啊,估计啊,孙女也有你这么大哟。薛暖暖每每听到这,就抖着双肩流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她想奶奶了。她想妈妈了。她想他了。
老人哪,看这闺女哭伤心的咧,也一直心疼地帮少女擦着眼泪。就这样,薛暖暖在老奶奶家里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薛暖暖手机充好电了,刷了把脸头也没梳和老奶奶告了别,老奶奶送她到门口便站定成门神。她一步一回头看百度地图的提示狼狈地回到了学校宿舍。
人的缘分有时就是这样来的迅速,去的浅薄。但总是有些东西改变了,依然留在心里。
薛暖暖好好整理自己的思路,犹豫了一番,把那十八张画装进了塑料袋,打算拿去丢了。本来想着,还有半个月,便是他十九岁生日了,她希望把自己亲手画的这本素描送给他,他希望站在他身边陪着他放孔明灯的是她。
可是,如今,他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应该不需要了。
下到最后一阶楼梯,却发现站在楼下的路灏。周末,他不应该在家吗?虽然有些疑惑,但那又干自己什么事呢?
她假装没看见,努力抑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低低地压着乱蓬蓬的头从他身边窜过去。
路灏一眼便认出了是她,跑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质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一夜没回?不是说要去东区之夜玩的吗?
薛暖暖愣住了,手上的塑料袋落地,一张轮廓清晰的素描露了出来。她的脑袋同时打起了结,一连串问号被乌鸦从头上带过,什么意思嘛?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凭什么用这种脸上写着我担心你眼神里带着夜不归宿居然不禀报的口气跟自己说话?
薛暖暖涨红了脸,微微有些怒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想要甩开手路灏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魔掌。
路灏看着她的囧样,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像在说,乖,这样就好。他拾起地上的素描,饶有意味地打量了一番,臭美地说,恩,确实很像我,画得不错。
什么嘛,也就是说自己暴露了,所以他是想来看看自己失恋的丑样的吗,他就这样爱捉弄自己吗?她气得跺脚,却不说话。
路灏缓缓抬起右手,伸出手掌,扎眼的越人歌下面多出一排字,歪歪扭扭,却触动着薛暖暖的心,薛暖暖惊住了。男生突然变得羞涩,说道,我原本不懂的,我妹妹和说了我才知道。
哥,你手里的字这么清秀,是女生写的字吧。
又被你知道了?
哥,这可不妙啊,小女生的心思你不知道。越人歌里有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呢。女生给你写这个,说明她喜欢你啊。
妹妹的话一出口,他瞬间定住了,所有画面迅速在脑海里翻转。突然拾起一片落叶兴奋地吹起了口哨,拿起笔在手上写了什么,然后飞快地夺门而去。蕊蕊,哥有急事,要回学校一趟,你和爸妈说一声!
哥,今天我生日啊!
下次哥哥给你补上生日礼物!
吾悦汝兮汝亦不知,红的扎眼。
路灏笑了,薛暖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