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里一阵忙活之后,罗馨稍有仪式感的端出自己的成果。香饭、亮菜、美粥,一样样都摆放成自己心仪的造型,找准角度拍了张馋人的美食照,甚感满意的保存进了相册。然后褪去拖鞋,盘腿坐在垫子上,把刚才选好的视频点起播放。
终于可以吃了。刚把一筷子米饭送进嘴巴,外面的楼道里却有人跺了一脚。罗馨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其实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要放在平时,她几乎不会在意。
罗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停顿的时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五。
这周紧紧凑凑的忙活了五天,下班后她只顾着庆幸周六即将到来,可以舒舒服服的美餐一顿,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竟然忽略了这个,曾经多么期待的周五。
曾经对周五的期待,并非因为它紧挨着周六;而是因为周五本身自带的福利,不过就因果而论,这福利也因为它紧挨周六而得来。
那时候,他每周休息的两天总是要回家帮忙料理生意。所以作为补偿,每个周五,他下班总会来陪罗馨吃顿晚饭再回去。不管路上多堵,不管从东区到管城区再回开封有多折腾,也不管多晚多累,从不敷衍。
想到这里,罗馨自然的泛起一丝欣慰的微笑。夹一筷子菜入口,美味非常。
然而随后,楼道里传来一声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响亮而清脆。伴着楼道赐予的独特回响,穿墙而入直达心底,点燃了罗馨心里那个被弃置已久的期待。
要知道,在她的记忆里也曾有过那么一颗火苗。它从打火机里窜出,点燃叼在他嘴里的香烟。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打开楼道的窗户,一缕缕缭绕的烟就这样被窗外的风带走了。
罗馨来不及穿鞋,赤脚直奔房门而去。几步之间思虑翻涌。自从他离开之后,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声音,门外不远处的会不会就是他?激动的情绪惹得心脏狂跳。
如果是他该如何是好?罗馨想到自己此时太过随意,面无修饰头发蓬乱衣衫不齐,周身还有一股浓重的油烟味。许久不见就以这般形象示之,心里甚是窘迫。
又生怕不是他。如果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自己又要面对期望的破灭,自行收拾失落的心情。
这应是想念的又一种后遗症。总无意间唤醒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还会因这期待平白的生出些忧虑。真是可怜古有曹植七步成诗四行,今有思女五步闪念三道。
因为怕不是他,罗馨勉强还保留着一点儿理智。为避免错认的尴尬,她并没有立刻开门冲出去。而是在屋门的猫眼后面向外观望。看到的却只有笔直的墙面和明净的地板。
不久,楼道的灯光熄灭,连墙和地板也看不真切了。外面的人再次跺脚,灯光亮起。罗馨重燃希望,她觉得自己此时特别理解卖火柴的小女孩。每次的光亮,对她们来说都意义重大。在这空荡的灯光里,罗馨似乎能看到那些倍受宠溺的冬夏。
虽说夏天陪伴过他们的,有人气指数爆棚的烧烤,还有更具人气的麻小扇贝。而此时历历在目的,还是她曾经最期待的日子。
穿行在街道巷尾的小电动车,是他带她出去觅食的场景。傍晚微弱的风撩起头发,从耳边吹过,那是最具幸福的清凉。
选几样凉菜,一个肉食,再来几个馍坊新鲜出炉的馒头。怀揣着满载而归的喜悦,选一个心仪的视频。
他说喜欢吃藕的人心眼不会少,她反击那喜欢吃面筋的岂不是更多;后来他回击吃藕丑,她无言以对只得出拳。
冬天有至尚服务的火锅陪伴自然美哉。罗馨心里更美的,是他戴上她的手套在前面掌握方向,她就负责坐在后座,把手缩在他暖和的衣兜。贴在他后背的脸颊是温热的,另一边脸颊则在冷空气里微凉,那是冬天里最分明的冷暖。
在众人追捧的浆面条那里排上两碗,在配料惊艳的酱鸡那里来上一份,再补充些烤制焦香的饼子。围在共同喜欢的视频面前享用。视听嗅味,感官们在那一时刻都得到了满足。
灯火无情,它在亮足了一段既定的时间后,决然熄灭。楼道里的人及时跺脚,罗馨的回想才得以延续。
饭毕已是八点来钟。感官的盛宴已将这期待推演至巅峰,跳不过的道别情节,却是这期待斗转直下的尾声。
直到现在,罗馨依然没有参悟到一个恰当的方式,可以为尾声的到来做一个完美的铺垫,或者可以在巅峰和尾声之间建立一个顺滑的承接。她只会一种拙劣的技法,就是把每一口饭嚼得尽可能细致。
到最后,他亦是不动声色,一口一口不间断的往嘴巴里夹送,只不过每次夹起的仅仅是一颗花生或者一粒芹菜丁而已。他们面对道别这件事,似乎已经达成了一个默契。不说话,只做陪伴状,待彼此看到视频的结尾。
尽管如此,罗馨知道,还有一段披星戴月的路程需要他独自承担。就算他到家立刻打电话来报平安,也已是十点钟的光景。但这期间,罗馨对他的担心是真切的。因为一想到饱餐后,在景致相似的夜路上高速行进,她周身就会不自觉的提着一股劲儿,似乎这样就能帮他提神。
罗馨仔细盘算一番,其实每个周五的那段时间汇总起来,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在这个数字面前,她还能对每个周五保持着期待的初心。
兴许是因为整个过程没有参杂分毫的私心杂念。他被堵在路上,她迫切而耐心的等待,用收拾屋子、装点自己以及找好看的视频来打发时间;见了面的时光珍惜还来不及,哪有闲心思虑其它。
如此完整而美满的片段,在这段失败的感情里尤为凸显。难怪即使是一点火苗,也能重燃起她的期待。
灯光再次灭掉的时候,罗馨迫不及待的拧动房门上的反锁钮,楼道应声亮起。她怕门外不远处的就是他,如果再不做出些回应,说不定他会愤然离开。
然而静观片刻,楼道里并无其它动静,罗馨一时间有些慌神。她多想像以前一样,看见他归置整齐的背包,会由衷的萌生住进去的念头。幻想着天涯海角,从此可以自由随行……
“在外面那么久,怎么不关灯呀?”不远处一女声责问道。
“关了吧,我不用了。”原先跺脚的方向,一男声回答。
原来有些期待的破灭并不需要大动干戈,一组家常对话足矣。
罗馨鼻头的酸楚让她重温了一遍郑愁予先生的《错误》,那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们是新搬来的住户,这天以后,楼道里便时常响起跺脚和打火机的声音。
如今,恐怕只有楼道里的那扇窗户,依然记得他们郑重道别的场景了吧。因为罗馨总会在那窗口,目送他离开,直至他转了弯再也看不到。他也总要几步一回头,在转弯处挥手再见。可惜这次,在灯光熄灭之前,他转身挥手之后,他们将永不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