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托马斯·福斯特 著 王爱燕 译 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3月
普通读者读到一篇小说,主要注意故事的情节和人物,这是应该的:这些人是谁,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遇到什么好事或坏事。这样的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反应最初是基于情感层面,甚至仅限于此。这些作品对他们产生影响,让他们或喜悦或厌恶,或欢笑或流泪,或焦虑万分,或洋洋自得。换句话说,他们只是对作品产生情感或本能的反应。每一位作者,当他放下笔,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句话,心里默默祷告,忐忑不安地将他的作品送到出版社时,他寄望于读者的,也正是那样的情感或本能的反应。可话又说回来,当一个文学教授读这个故事时,他可以接受情感层面的反应,然而他还会把大量心思用在小说的其他因素上:那种效果是如何产生的?这个人物和谁相似?我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一情景来着?这话是不是但丁说过?如果你学会提出这类问题,通过这些视角解析一部文学文本,那你就是在用一种新的眼光阅读和理解文学,并由此得到更多收获和乐趣。
记忆。象征。模式。在区分文学教授和普通读者时,这三条最为关键。我们这帮文学教授饱受记忆之累。每次拿起一本新书,大脑仿佛飞速翻动资料夹,寻找类似,进行类推——我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我不是知道这一主题吗?……比如我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苍白骑士》(1985),刚看了半小时,就想,哦,跟《原野奇侠》(1953)差不多。……
象征是教授们在阅读和思考时需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似乎一切皆有象征意义,除非可以证明没有。我们会问:这是不是隐喻?那是不是类比?这东西在那里意味着什么?那种经历过文学和批评课磨砺的头脑会形成一种习惯,认为凡事除本身的意思,同时还代表别的什么东西。中世纪史诗《贝奥武甫》中的妖怪格伦德尔确实是个妖怪,但他也可以象征:(1)宇宙对人类的敌意;(2)人性的阴暗面。……
教授读书还有一种习惯,就是辨认模式。大多数文学专业的学生都能学会在接受主要细节的同时,还会看到这些细节所呈现的模式。与象征性想象类似,这种能力使读者可以跳出故事之外,超越纯粹情感的层面去分析情节、戏剧性场面和人物……模式在文学中比比皆是,如果你在阅读时就能够退后一步,与作品拉开距离,寻找那些模式,你的阅读经历定会收获更多。小孩子刚开始讲故事的时候,想到什么讲什么,每个细节每个词都告诉你,他们还意识不到主次轻重之分。随着渐渐长大,他们讲故事时就会越来越突出情节——哪些因素使故事更有意义,哪些无关紧要。读者也是如此。刚入门的读者会被层出不穷的细节淹没,比如读《日瓦戈医生》时,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名字让他们疲于应付。但足智多谋的阅读老手则会吸收那些细节,甚至可能抛开那些细节,去寻找背后起作用的模式、常规和典型。
托马斯·福斯特:美国密歇根大学教授,专长为20世纪英国、爱尔兰及美国文学,教授经典文学和当代文学课程及创意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