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在土房子里的,因为家里有一位盼着生孙子的老人,尤其是在母亲连着生了四个姑娘的时候,老人眼巴巴的等着抱孙儿,可是等来的又是一个姑娘,又让她失望了。想必,那时的我应该是不大受待见的吧。
也许,我应该埋怨她。
听母亲说,那时候原本是想把我送人的,是老人的意思;只是父亲不同意,所以我留下来了。
关于土房子,关于老人,虽然年岁渐远,但总忍不住回忆。
土房子是2008年拆的,在原址盖起来砖瓦房;2002年,祖坟堆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如今,新房代替了旧房,新坟变成了旧坟。
斯人已逝,记忆悠远。
那大概是九十年代吧!
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她也一样,可是她又不完全一样——她喜欢男孩,但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姐妹几个。
她会把刚蒸出来的热馒头给乞讨的老人,会让过路的陌生人进屋喝口热水,有时也会留人家吃饭。
父亲常说,她做的油泼酸汤面真的是飘香十里。那时候穷,有亲戚来串门的时候,她把葱花切的大小一样,放好调料然后用铁勺子将油烧热,把葱花一炝,再用铁勺子的余热炝一下醋,然后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已炝好的葱花中,然后煮面、卯汤(酸汤面的最后一道工序,给煮熟的面里浇上料汤)。每一个步骤,在她那里,都是极讲究的。父亲每每说起,眼里总是透着诧异,仿佛也不能明白,她怎么能把普普通通的饭做的那么好。
吃了这么多年她做的饭,我们都是挑剔的,尤其我跟父亲。
我常常想起她。看到家里的案板,就会想起她七十多岁的时候,还趴在案板上给一大家子人做凉面。看到厨房的老灶台,会想起她给弟弟今天煮的鸡蛋,明天蒸的鸡蛋;看到堂屋的大炕,总会想起她趴在窗台上透过玻璃望着我们放学归来;想起她用过的拐杖,总想算算这么多年,她从家到巷子口走了多少回?
还有她在村口伸长脖子,等着她最疼的孙女从县城归来的场景,一等就是一下午……
记得有一次去大哥家吃饭,嫂子刚好做的凉面,吃着吃着,哥突然说:“你嫂子做的比起奶奶做的差远了”,我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只是思绪早已如断线的风筝,飞到了土房子,飞到了那个永远在案板边上,在灶台前面忙碌的身影跟前……
是啊,能比起奶奶的人真很少见,她和面时对水温的把握,揉面时对力度的把握,擀面时对薄厚的把握,切面时对宽窄的把握,煮面时对火候的把握,面面俱到,无人能比。
只是,案板还在,老灶台也在,堂屋的大炕却没了,那个盘腿儿坐在大炕的老人,也不在了。
时隔这么多年,在冰雪风飞的冬天,每当我们吃着反季节的新鲜茄子、新鲜辣椒、新鲜豆角的时候,总是特别想老人,想土房子。
那时候,大夏天里,老人就已经开始为冬天的吃食准备着。记忆里她总是盘腿儿坐在土房子堂屋的台阶上,领着我们一帮孙子劈茄子,剪豆角,串辣椒……然后把它们晒干,收好,等着冬天吃。她的厨艺当然也是极好的,就算是一堆干货,经过她的手,就变成了美味,干豆角炒腌肉,蒜拌茄子,如她一样,一直是我这么多年不能忘怀的。
冬天里,我依然会现在家门口,看看远方那座坟茔,即使已经看不见了。记得她刚入土那会儿,因为坟头在我家门前都能看见,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我们还小,她不放心,所以还在看我们。
都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尽管她去世已经八十多岁了,尽管那时候我才十岁,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会觉得遗憾,遗憾她没能等到我们都工作,遗憾在她离开的时候我没能工作,没能给她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哪怕是让她看到我们这一群孙子都如此出息……
后来,每年上坟的时候,我们都会给她多烧些纸钱,给她讲讲家里的变化,盖新房子了,孙子上大学了,我们都工作了……
大家都忘不了她。她是我的祖母,一辈子,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三个女人的婆婆,十三个孩子的奶奶,无论哪一个称呼,她都当的起。
如今,物不在,人已逝;记忆也随着岁月悄然流逝,逐渐模糊。
当记忆逐渐模糊,往事已无从回忆,唯有想念。
在仅存的土房子里,厨房还在,父亲说要拆了盖新的,好多次了,还是没拆掉.
“要不,留个念想?别拆了,万一祖母托梦,找不见回家的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