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里的歌
——《川江号子》作者署名还原
文/庞国义
1971年,知青时代的我在沙坪坝一所中学代课,因离家较远,就在学校住宿。所带蚊帐无法挂起,总务老师找了两根废弃的又破又脏的烂木棒,把我带到校办厂木工房去,引荐给了正在挥汗忙乎的木工师傅。
我被眼前高大魁伟的“木工师傅”镇住了,他面带微笑,40来岁,眉宇间流露着一股英气和不容亵渎的神韵。身旁的木模制品已见雏形,几何尺寸、光洁亮度显示出主人高超的手艺。了解了我的意图后,他在不到20分钟时间里,把那两根烂木棒变戏法一样制成了一对工艺品般的蚊帐架。
据总务老师介绍,此人名叫陶鹏,过去是个演员,后来成了右派,现在是挂靠校办厂的木模工(业务自带)。学校提供工作场地和银行账户,净提二成收入。从此,“陶鹏”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一晃40年过去了。
去年一次偶然观看怀旧碟片长影厂1955年出品的《猛河的黎明》,字幕上打着陶鹏的名字,扮演男主角藏族小伙达尔介。终于看见了年轻时的陶鹏,模样没有多大变化,但比中年发福的他要细长苗条得多。
直到今年翻阅一本1999年出版的旧杂志《重庆文化史料》,才知道陶鹏不平凡的坎坷人生。
陶鹏父亲是川江上一艘木船的船长,童年陶鹏耳闻目染船工的艰辛和劳作时吆喝的号子,从小跟着吆喝,练就了一副好嗓子。1949年9月,陶鹏考入重庆中华戏剧专科学校本科表演专业。解放后,剧专公演歌剧《白毛女》,使陶鹏成为重庆舞台上第一个“杨白劳”的扮演者。
在浓烈的艺术氛围环境中,产生了把“川江号子”搬上舞台的欲望。他将自己在推船时喊的下里巴人“号子”经过艺术加工谱成曲,间插了一段朗诵词,编成了男声小合唱《川江船夫号子》搬上舞台。他自己担纲朗诵和领唱,在重庆和北京公演后引起观众和文艺界强烈反响。著名词作家光未然、作曲家马可等热情地对作品提出修改润色意见。
1951年6月,《川江船夫号子》在《人民音乐》上发表,同年又被灌成唱片在国内外发行,一时名声大震。随后调进中央戏剧学院歌剧团,与王昆、郭兰英等演员成为同事。
拍完电影《猛河的黎明》,陶鹏从北京调往云南,随后又调到上海江南电影制片厂。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发配到农场种地。1961年摘掉右派帽子返渝,住在李子坝嘉陵江边一间简陋的吊角楼里,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跳烂套”,先后当过搬运工、“水猫子(不穿潜水衣的潜水员)”,还干过木工、混泥工、钢筋工等,家庭也发生重大变故。
1979年,年过半百的陶鹏落实政策恢复公职后,在重庆市话剧团当演员,其后,他在《重庆谈判》、《挺进中原》、《上党战役》等影视剧中,扮演了柳亚子、王若飞等角色。
1981年,峨眉电影制片厂以陶鹏的坎坷经历为线索,拍成了故事片《漩涡里的歌》。该片《川江号子》一曲,由已经成名的歌手李双江演唱:“穿恶浪啊闯险滩,船工一身都是胆。水飞千里船似箭,乘风破浪奔大海……”
令人遗憾的是,他创作的《川江船夫号子》,自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在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民歌选》等出版物中,作者署名变成了“四川民歌”,歌名也变成了《川江号子》。
1991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给陶鹏要回署名权提供了法律依据。
1998年,陶鹏带着当年《川江船夫号子》的发表稿和署名唱片,以及重庆音乐家协会主席叶语、峨影厂导演刘子农等知情人士为他澄清事实真像的相关文章,数次往返于北京、成都和重庆之间,决心要回应当属于自己的作品署名权
1999年3月10日,人民音乐出版社经多方查证后,在北京与陶鹏签署了协议,肯定了他是《川江号子》的词、曲作者,付给了稿酬和精神损失费,约定在《中国民歌选》再版时,《川江号子》歌谱恢复陶鹏署名。
犹如失散近50年的孩子回到亲生父母身边,重归名下的《川江号子》使年逾古稀的陶鹏松了口气,晚年不再寂寞,他显得更加自信和坦然了。
谨以此文表达对陶鹏先生深深的敬意和迟到的祝贺与祝福!
(本文作于2012年,不知陶先生仍在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