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射病

——平棘酒徒

七月的神州大地，热浪滚滚，骄阳炙烤着大地，天地之间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箱，煎熬着世上所有的人，我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诗：天地为炉兮，日月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我是一个不怕热的人，我总是相信心静自然凉，如今心是静了，天却始终凉不下来，早上热，中午热，晚上还热，今天热，明天热，后天还热，我都在怀疑，今年冬天还会不会到来，是否太阳还在公转，是否太阳就黏在这个夏天，不走了。

记得小的时候，我们河北也热过那么几天，不过稀里糊涂就过去了，那时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只是躺在土坯房里的炕上，拿起蒲扇忽扇几下，就稀里糊涂睡着了，后半夜有时还会被冻醒，就迷迷糊糊随便摸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搭，接着再睡……

如今的天气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从南京到北京，从杭州到郑州，哪里都热。打开手机，看看气象专家的讲解才知道，今年夏天全国都热，全世界都热，而且热的时间还挺长。

据报道说，国内有钱的闲人跑到了新疆喀纳斯避暑，欧州富豪去了非州莱索托滑雪。不愿外去避暑又多金的富人，呆再家里，吹着空调，享受着难得清凉。

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坐在空调房里办公，饿了也不出门，网上叫个外卖，一下班就鉆进提前开着空调的汽车，跑回开着大空调的家里。

像我这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人，哪天不挣钱，哪天没钱花，再热也得出去，不死就得动！

唉！我的一个穷哥们经常对我说，钱难挣，屎难吃，是啊，穷人活着真不容易，到了夏天更不容易。

我们这些人什么本事也没有，又着急想挣钱，还想多挣点儿，除了拼命，除了吃苦，还有什么办法呢？

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说我的老乡老张吧，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把年纪，两鬓斑白，皮肤黝黑，满脸皱纹，一个人跑到湖北，在工地上做钢筋工。老婆在家里务农，农闲时就近打打零工，两个孩子，女儿在读大学，儿子在读高中。

老张从来没有挣过大钱、发过大财，也没有什么能得帮上忙的有钱的亲戚。一晃成家二十多年了，家里还是没有什么积蓄，眼看着左邻右舍一个个买楼，他只是眼红，没有办法。只能照旧住在家里的旧砖房里，勉强度日。

这几年，地里的收成不算好，去了农药化肥耕地浇水收割的费用，作弄庄稼基本上都不挣钱。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更勤快地打工，更节省地花钱。

老张一个人常年在忙活，从不闲着，这个工地没活时，就赶紧跑到下一个工地。工地都没活时，就去工厂打个短工。他不怕苦不说累，不怕登高危险，不怕甲醛污染。他总是说只要给钱，咱啥活都干。咱不挑工作，工作不挑咱。

女儿知道他身体不好，总是在微信里对他说：爸爸，我的学费够了，您别再打钱了，你也吃顿好的吧！别总是省着了！最近我在学校里勤工俭学，也挣了几千块钱，你就别再费心了。

今年夏天太热了，你们宿舍如果没有空调，就自己买个电扇吧。天太热了就别出去干活了，记得多喝水，热了累了就休息几天，去商场里逛逛，蹭蹭空调，凉快一下。

再过半年，我就毕业啦，到时候我会找个好工作，挣好多钱，以后您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以后您就别去工地绑钢筋了，您就在家乡找个养老的工作，当个看大门的保安，每天坐在值班室里，一壶茶水，一包烟，看看新闻，聊聊天……

儿子总是说：爸爸，我的生活费这个月又不够，你能再给点吗？我的手机，总是会卡，经常死机，啥时候换个新的呀？

同学们总是喊我出去喝酒，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不去的话显得不近人情；去的话回请他们我又没钱。

每回上学校去，我都得挤公交车，其他同学都是家长开着轿车送到学校，我真的感到无地自容，咱们家就不能买一个汽车吗？您就不能再努力点多挣点吗？

不要说我乱花钱，我是我们宿舍最省的一个，不要总骂我好上网，同学都好上网，都好打游戏，我也想不想上网，我实在是管不住自己呀！

老婆说：孩儿他爹，你自己没本事，找不到好工作，你再不受点罪挣点辛苦钱，你说咱家怎么过！现在孩子们又小，你不吃苦谁吃苦？

你怕吃苦别结婚，别要孩子呀！既然要了孩子，既然儿女都上学了，你不管谁管！

你在外面省点花，省点花，别乱买！能从家里拿的一定不要在外面买，工地如果管吃的，一定记住别再下饭店，别再去超市乱买！咬咬牙，再坚持一年，等咱家闺女上班了以后，你就不用再那么苦了……

这几年老板们生意不好做，打工的挣钱也不容易，工资像蜗牛一样没怎么涨，物价却像黄鹂鸟一样飞了起来。

记得老张从前下班后，总喜欢就着花生米喝点小酒，再上抽几支烟，有人过来时就递给人家一支，当然别人也不愿意接。——大家都知道老张最抠门，抽的烟是最便宜的最难抽的。

他总是给那些卖烟的店主说：我就喜欢抽那个牌子的烟，哎，别的我还抽不了，你一定得给我存点儿，给我存点儿！

其实好牌子的烟，他也喜欢抽，偶尔工地上的领导过来给他一只，他抽上两口，就掐灭了，装在兜里，等回到宿舍里，睡觉之前再美美地抽上几口。

他这几年挣钱只是稍微少了点儿，原本以为凑合过没什么问题，没想到孩子们又上大学又上高中的，花钱的地方太多，原来略有积蓄的家庭突然就捉襟见肘了，家里穷得简直揭不开锅。

他自己知道自己挣钱少了，

别人也知道他挣钱少了，

他老婆也知道他挣钱少了，

他老婆也知道现在大家挣钱都少了，

但是他老婆让他上交的钱却越来越多，

他是个老实人，一不会偷，二不会抢，三不会骗，没有办法，只能一点一点省，烟就不用买了，多捡几个烟屁就行了。况且哪个烟屁都比他从前买的烟高级好多，这样不但省了钱，得到了高级享受，还做了环保公益活动，

弄得清洁工看到他就说谢谢！谢谢！

酒也不用买了，别人剩下的半瓶酒一样能喝，半瓶酒怕什么呀，和整瓶酒的成份一样，年份一样，多喝几口一样能醉！

工地宿舍没有空调，有的人买了个台扇放在自己的床头，晚上能睡得凉爽，还能吹跑蚊蝇，一举两得。

大家都劝老张也买一个，他总是说不热，不热。真的不热吗？他明明在说谎。夜里都凌晨一点了，他还呼扇着蒲扇不能入睡。

工地宿舍里，小伙子们睡觉之前总会潇洒一把，一打一打开着啤酒，一瓶一瓶喝着饮料。老张对这些看都不看，他总是拎着杯子走到门外的开水器旁，压开出水阀，灌满开水，悄悄的回来。

工地上的这个开水器，已经使了两年了，三个加热棒坏了一个，烧水的速度总是很慢，接水的人倒是很多，有时候不等水开就有人开始接水了，一边接水还一边说：七八十度就能把水里的细菌杀死了，喝吧，没问题的！

开水器的内壁上还糊着厚厚的白色的有点发黄的水垢，由于加进开水器的凉水是没有经过过滤的井水，所以把这些水烧开以后接进杯子里，都会发现一些白色的悬浮物，有些人喜欢澄清一下再喝，老张从不在意这些，他总给别人讲，这是碳酸钙，喝了还能补钙！

今年夏天太热，他的那个水杯打的那点儿开水总是不到下班就喝完了，他却总是不愿向别人借点水喝，总是自言自语地说：忍忍吧，下班再喝，下班再喝……

别人劝他再买个大个水杯，他又舍不得那点钱儿，他总说过几天休息时，回一趟家，拿个大个的杯子过来。再说马上要立秋了，立了秋把扇丢，再过几天，天也不会这么热了，杯子今年就不买了。热不了几天了，再熬几天就过去了。

也是该着他倒霉，昨晚宿舍的热水器坏了，大早起来，他也没能打上开水。别人的杯子大还剩半杯，他的水杯里一滴水都没有。其实他还是有时间去附近小商店买瓶矿泉水的，他摸了摸口袋，摇了摇头，最终没去。

将近立秋的艳阳，施展着最后的疯狂，把火一样的光倾注到发烫的地面上，白云悄悄地躲了起来，只留下几缕，好像薄薄的透明的轻纱，风一丝也没有，树叶也耷拉着一动不动，铺满了钢筋，浇筑了水泥的工地，好像一个刚打开的冒着热气的砖窑，钢筋也好像刚从炉子里取出来一样，摸着都烫手，工头总担心大家躲到角落里偷懒，不停地说着粗俗的话，驱使大家快点，快点！

今天工地上的自来水管道，突然被一个送货的汽车给轧破了，整个工地一上午都没有凉水，老张热的头晕，渴的难受，想喝口凉水解解渴，一滴凉水也找不到，想找点凉水蘸湿毛巾捂在头上，更是成了奢望，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于是顺手扶住一面墙，想保持平衡，以免跌倒，虽然墙是扶助了，但是他却慢慢地贴着墙倒了下去……

烈日下的钢筋有五六十度，他静静地躺在上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工友们发现他倒在地上，马上跑了过来，把他挪到了阴凉的地方，用水杯里，水瓶里仅有的一些晒得发热的水，倒在他口中，浇在他头上，他仍然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工头最后也跑了过来，并且迅速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还好二十多分钟后120急救车迅速感到了现场，老张被抬到了车上，送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