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捋一捋他那山羊胡子,又开始讲鬼故事了。豁齿露牙里面有很多。是“灰色蛋”和“山半儿”死缠着让讲的。
他六十多岁,鳏夫。一人住在祖上传下来的青砖老楼屋里。院大屋高,阴森。青砖墙上有片片的白醭,像鬼脸,瘆人!
有几只鸽子常年住在老楼屋的阁楼顶上。咕咕,咕咕,叫着,和他做伴。
他说,它们可是仙女,看,圆眼,羽洁,漂亮吧。每到晚上,就会变成仙女钻入他的被窝,第二天鸡叫前,又化回原形。讲到这儿,他眼光明亮,仿佛昨天夜里刚和鸽子仙女一起睡过一样。
“灰色蛋”、“山半儿”一直追问是不是真的。他捋捋山羊胡子闭着眼小声说:真!可真!今儿个半夜里恁俩偷偷来看看,我给恁留门儿,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
白鸽子扑扑楞楞地落在了院墙上,咕咕,咕咕地朝他们叫着。“灰色蛋”和“山半儿”仔细看着白鸽,之后,两人又对视着用目光交流:真是?真是!
“啪!啪!”两人头上被打了两巴掌,两人激凌一下,吓了一大跳。胡大爷收住手笑笑说:“快滚蛋回家吧!”
“灰色蛋”娘又扯着嗓子在叫街喊他:“半儿~!半儿~!快回来!喝汤哩!”
“灰色蛋”和“山半儿”分手各自回家前两人说好了,夜里一块儿偷偷来看看鸽子仙女。
放一天的羊,跟着羊群疯一天后,睡得死死的,没有一次能半夜里起来。
“灰色蛋”倒是半夜起来过一次,那是睡得太死,急毛火燎地找到个茅房就尿,结果被打老熥的哥哥一脚蹬到炕地下。挨了一顿苦打。是想起了这事,可门外黑窟窿咚,说不定那些故事里的饿死鬼在外面正等着吃他哩。不敢!
他不仅有一绺山羊胡子,也姓胡,叫胡大爷。是“灰色蛋”和“山半儿”的邻居。胡大爷是他俩偷偷给他献殷勤,为听故事只当着他的面叫的。“山半儿”娘和“灰色蛋”娘嘦听说去了他那儿,两人的屁股准肿。
“给你说多少回了!嫑去‘胡大仙’那儿,斜性!长不长记性?!嗯!”
“啪!啪!啪!”破鞋狠狠地打在屁股上,不肿才怪!
“灰色蛋”、“山半儿”和“胡大仙”三家都住在古桥镇破败的兴国寺旁。“灰色蛋”是因为他家头羊的生殖器肥大而且是灰色的,所以小伙伴们都叫他“灰色蛋”;“山半儿”是因为他家的母山羊尾巴断了一截儿,都叫他“山半儿”。
“灰色蛋”和“山半儿”是同一年出生的。同是他们出生的那年冬天,他俩的爹俩人一辆架子车,一起跟生产队社员上山拉煤,掉到山沟儿里,都摔死了。
他俩爹出门上山前,胡大仙说过不吉利的话,应了!“灰色蛋”和“山半儿”娘他们从此后都躲着胡大仙。说有邪气。
贰
“灰色蛋”和“山半儿”在石梁河滩放羊,胡大爷也在。他俩又缠着他讲鬼故事。胡大爷摁摁烟袋锅,“灰色蛋”连忙从胡大爷手中夺过火柴给他点上。胡大爷咳咳咳几声,讲了。
“……两人走着走着,太阳落山了。此时,天色已晚;此地,前不见村,后不着店。阴风莫名刮起,远处低矮的灌木林子恍惚地晃动,呼呼地怪叫着。‘小胆’颤颤地拉住‘胆肥’的手问,咋弄啊。‘胆肥’紧紧肩上的包袱,说,走!”
“又走了一个时辰,两人精疲力竭,阴风怒吼,天黑沉沉的,快要下雨了。刚好,前面有一个破庙,‘胆肥’对‘小胆’说,咱就歇息在破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