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鹏读大学的本世纪初,可能是受香港警匪片的影响吧,每个宿舍都有一个老大!想想也正常,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宿舍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出来“话事”,想必就会鸡飞狗走。阿鹏很想当老大,但他只当上了老二。
每个宿舍选老大的方式不一样,标准五花八门。有根据入学成绩的、有根据班级职务的,甚至参照钱包厚度或者父母官职的,而阿鹏的宿舍比较朴实,直接按年龄。空有当老大愿望但没胆量改档案的阿鹏,只能做老二,那个意味复杂颇有搞笑意味的“老二”。
而老大,来自一个阿鹏从没听说过的山东小县城,因为复读了两年,比他足足大了两岁!
老大的个子中等,相貌中等,成绩中等,能中等的都是中等,是一个丢进人群转眼就消失不见的典型经济适用男。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如此平庸的老大手下混日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就有些隐隐不甘心。尤其是距离“老大宝座”只有一步之遥的阿鹏,总想着哪天能酝酿出一场自下而上的阴谋,取老大而代之。
但说实话,从大一开始,直到大四,阿鹏一直都没有真正执行过“夺权”方案,因为老大本人太过忠厚,或者说老大从来就不是宿舍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领袖,倒更像是个任劳任怨的公仆,让阿鹏不忍心下手。
在爱说爱笑满腹远大理想的阿鹏看来,平时沉默寡言,对宿舍“小弟”从来言听计从的老大是个不错的倾听者角色。所以阿鹏喜欢和老大说话。阿鹏每天都跟老大聊自己对于上海这个城市,对学校,对专业,对个人理想的感触。说到兴头上,阿鹏就站起来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一番。而老大,总是默默地微笑,默默地点头赞许。在阿鹏的眼中,老大其实是自己的崇拜者,崇拜自己的思想,崇拜自己的闯劲儿,崇拜自己的无畏!慢慢地,阿鹏离不开老大的这种默默的倾听,无论干什么都有意无意地让老大当自己的陪衬。
阿鹏对老大的“使用”,是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的。他在跟新朋友见面的时候,总是先介绍老大:“这是我们宿舍的老大!”新朋友就会想:“哇塞!阿鹏才是他们宿舍的老大嘛!阿鹏了不得啊!自己能当老大却不当,还硬是捧出来一个代言人,这个人很有点城府嘛!”如此往复,阿鹏就不再想当那个可有可无的老大,他已经赢得了自己在精神层面的胜利!
大一的时候,阿鹏四处做家教勤工俭学。阿鹏教得认真很有成效,孩子家长高兴之余就开始给阿鹏介绍更多的客户。阿鹏教得起劲挣钱很多,但毕竟精力有限。于是阿鹏就把离校最远挣钱最少家长最难打交道的一个孩子介绍给了老大。因为阿鹏是中间人,所以他明白地告诉老大,一节课25元,他要每次提成5元。老大答应了。阿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是自己在照顾缺乏社交能力的老大,收点儿提成是人之常情。
大二的时候,阿鹏已经厌倦了做家教,就报名参加了志愿者协会。因为阿鹏人缘好,他被指导老师派到学校一位资深教授的家里,照顾教授先天性脑残的儿子。当阿鹏见到那个生活不能自理、流着口水、一个劲儿冲自己傻笑的半大小伙子的时候,恨不得想抽自己两个耳光!自己这是何苦呢?放着钞票不挣,非要来当吃力不讨好的义工?在耐着性子和小伙子周旋了半个月之后,阿鹏知道,该让老大出马来替自己收拾残局了。老大抽了阿鹏一根烟,听他讲完难处之后立马答应了。从那以后,老大每周一三五去做那份很远很辛苦的家教,二四六晚上去教授家里义务陪伴小伙子。阿鹏很高兴,知道这样的结果归功于自己的知人善任。
大三的时候,阿鹏和新结交的朋友一起开办了平面设计工作室,一下子忙了起来!阿鹏不再每天住在宿舍里,而是搬到临近学校的民房中,吃住工作都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老大也有了更多的任务。他要帮阿鹏记作业,帮阿鹏向专业课老师请各种假,冒充阿鹏的声音在公共课上应付点名,甚至要帮阿鹏到企业客户那里送图样或者成品。阿鹏把老大当成了自己的秘书、随从和快递。每到月末,阿鹏都会拿出一百元放进老大的衣兜里,像一个领导对待下属那样,笑意盈盈地说一声:“这个月辛苦你了!”阿鹏已经懒得叫他,老大。
当生意不忙的时候,阿鹏也会抱着衣锦还乡的心态,西服革履,一副创业成功者的派头回到宿舍。他得意洋洋地向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发一遍“万宝路”或者“硬中华”,笑容可掬地接受着大家的恭维,豪情满怀地向大家勾勒自己事业的蓝图。
聊到大家意兴阑珊,阿鹏会搂着老大的肩膀,跟老大开几句玩笑。他惊讶地发现,老大竟然还在做着那个离校很远挣钱很少家长不好打交道的家教,竟然还每次抽出五块钱等着自己来拿分成!老大竟然还在每周二四六晚上往教授家里跑,去无偿地陪伴那个傻小子!阿鹏现在有了城府,知道自己不能说,只是心里觉得:老大太不成器!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鹏还惊讶地发现,全宿舍只有老大的柜子是不上锁的。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会很自然地到老大柜子里寻找零食,还把老大衣柜里本就不多的几件衣服纷纷穿在自己身上。阿鹏心里酸酸的,他现在才发现,宿舍里不止他一个人看不上老大的木讷和本分。他决心,一旦自己将来在这个十里洋场打开了事业局面,就一定要让老大也风光起来!因为,老大是个好人。
大四的时候,阿鹏做生意血本无归,还跟几个合伙人发生了冲突被抓进了派出所。阿鹏抱着电话想了半个钟头,最后还是拨了宿舍的号码。他知道,这个时间段,老大一定是为了那个教了三年的孩子在备课。也只有老大,会为他保密,会有求必应。
因为这场不大不小的经济风波,阿鹏恨透了这里的人和事,了断了自己留在这个城市发展的念头,选择毕业后回家乡进事业单位。在离去的火车站台上,孤零零的老大为他送行。
阿鹏说:“老大!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个城市太无情,不适合咱们。你的车票买好了吗?啥时候回家?”
老大说:“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阿鹏大惑不解!“什么?你留在这里?你留下来干什么?”
老大说:“哦,我还真得谢谢你!我一直教的那个孩子考上了不错的初中!他的爸爸是在海关供职,半年前推荐我考了海关公务员。我已经接到通知了。”
阿鹏大惊失色:“你考海关?他们规定要英语专业六级水平,你大一的时候英语不及格呀!”
老大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直在补习。你忘了?李教授是外语学院的副院长。”
阿鹏更懵了“哪个李教授?”
“看来你真不记得了。李教授的儿子先天性小脑发育不全……”
在列车上,百感交集的阿鹏想起了自己和老大之间的一幕幕,想起老大浅浅的微笑,想起他点头的样子。阿鹏这时才明白,什么是坚持的苦涩,什么是生活的平淡。
十几年后,阿鹏在自己狭窄的格子间里上网,看到一则财经新闻,里面出席企业说明会的高管,是老大!老大神采奕奕,西服革履,侃侃而谈。
好奇的同事问热泪盈眶的阿鹏:“你都看了三遍了,你认识他啊?”
阿鹏哽咽着回答:“他是我的老大,不,是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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