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米芾《元日帖》的喜爱,不仅是因为它“古雅脱俗,意趣天成”,具有笔若精灵、跌宕生姿之美,还缘于此帖所折射出米芾对于书法的执著和追求。从此帖看,米芾于大年正月初一仍临池不辍,其“一日不书,便觉思涩”的勤勉精神可见一斑。《元日帖》约书于元符二年(1099年),米芾时年48岁。此帖纸本,纵25。2cm,横40。5cm,为米芾致友人的信札。书写内容大意为:米芾于元日明窗焚香,展玩唐太宗的《文皇大令》,并且临写数本不成,不禁感叹法帖高超的技艺,令他不敢下笔,“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米芾带着对法帖的仰慕和临写不成的遗憾提笔着墨向友人倾诉。全篇共10行,75字,气韵高古,浑然天成。读之字字如繁星闪耀,俊逸飞动,直入晋唐古境,又率真直朴,信手拈来。笔者临习此帖,虽得其精神不及一二,但细细读帖,亦有些微体悟,是以记之。
一、提按分明,对比强烈,给人以丰富的艺术感染力
提中有按,千毫俱发;按中有提,飘如游丝,这对临习者的控笔能力需有较高的要求。可按得下,也要提得起。按下果敢,如高空之坠石,乘势铺毫。提起迅捷,如千钧之力瞬间抽丝,细悬一线。此帖线条粗细比例悬殊,用笔跳跃感甚强。在线条强劲的反差对比中获得强烈的视觉效果。如第一行“窗”字,起笔和收笔都是重墨沉着,中段行笔转折提按之间,线条粗细质感变化极为丰富,起伏跌宕,甚至“宝盖头”一横中出现飞白,展现了米芾高超的控笔能力。第三行“令”、第六行“人”、最后一行“之”皆重顿行笔,使字势在飞动中既灵性充盈,又落地沉稳,泰然而立。第七行“岁”字,线条粗细的悬殊之变使整个字形动感十足,中轴线虽甚为倾斜夸张,但因最后一点聚毫飞压,力挽倾势,竟神奇般又获得平衡,求得和谐。如第六、七、八行“也、于、业”三字,横及横折画两端沉着,中段提笔变细,使线条如弯弓强弩,张力十足。除以上例举典型,再观通篇,皆彰显出线条笔画粗细变化之丰富,俏丽多姿,意趣盎然,跃然纸上。
米芾行草《元日帖》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向吾友,其永怀可知,展《文皇大令》阅,不及他书。临写数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气焰慑人也。有暇作谱,发一笑于事外。新岁勿招口业,佳。别有何得?泗戎东下未?已有书至彼,俟之。
二、节律明快,虚实相间,创造了率直奇意的书风
此帖字与字之间虽多不相连,但字里行间,气韵连绵不断,摇曳生动。其间有一些字组,如第二行“向吾友”、第三行“不及”、第四行“本不”,笔墨乘势而行,延绵跌宕,折转行收,一气呵成。再有一些两字之间,如第二行“怀可”、第五行“在前”、第八行“何得”,以末笔相连,用笔迅疾,既速且劲,细如游丝,灵动非常。如第七行“笑于事”三字之间,虽没有笔墨相连,但细观上一字的收笔和下一字的起笔,皆能从中找到空中行笔的暗合和对接。总之,此帖中一字之间、字字之间,线条或实连,或虚连、或笔断意连,都是“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一展飞动之势,自在自得。通篇读之觉其首尾相接,左右呼应,虚实相间,看字字滋润,洒脱不拘,使人能在方寸之间,虚实之中,感觉到有种看不见的气息在畅快游走,甚至能感知米芾在书写时性情迸发、心情起伏之状态。
三、中锋运行,张弛有度,展现了苍润浓郁的中和之美
窃以为此帖用笔多为中锋行笔,许多用笔的个性特征不比米芾其他行书表现得强烈,包括结字、取势都值于“取古法”和“个性化”之间。因其中锋运行,腕力沉雄,使转自如,笔意极尽变化,张弛有度。如第三行“文皇大令”四个字的起笔,前一字以撇代点,加之后三字撇画的表现皆不相同,各具姿容。如第四行“数”字,整个线条力透纸背,屡屡展转之间,始终不松懈。笔画虽然细劲,但力量之舞已入化境。如第七行的“外、新”、第八行的“别”字,[扌厌]拓相间,圆中蕴方、苍润互补。如第六、八、九行的三个“有”字,起笔之前空中动作皆不相同,落笔极富变化,锋或露或藏。其入纸角度也不一,或直下,或切行,或逆入,各有差别。此帖大多草字写法直取晋人,高古含蓄,若行若藏。展玩此帖,细细品味,便能深刻体会到米芾所追求的“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之书中境界。
周樣 临《元日帖》
延伸阅读:历代论《元日帖》:
1.明都穆跋:「翁此卷尝入绍兴秘府,后有其子元晖题识,盖海岳平生得意书也。其中有登海岱楼诗一首,下小字注云:『三四次写,间有一两字好,信书亦一难事。』夫海岳书,可谓入晋人之室,而其自言乃尔,后之作字者当何如耶?」
2.明张丑《清河书画舫》:「笔法与海岳诸帖小异,有天真烂漫之趣。」
3.清吴升《大观录》:「笔势如风樯阵马,沉着痛快。而飞扬跌宕,亦时时间出。」
4.清《壬寅销夏录》:「此册清雄绝俗,超妙入神,非后人摹写所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