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槐山因其覆盖四十万亩槐林而得名。腹地有这么一个村子——巨坪,巨坪其实不大,不到两平方公里,四周环山,脚下一条小溪,小溪的上游有一个泉眼,村里用水泥和石块砌起一个水池并铺设自来水管道供全村生活饮用。四十五户人家,张王李赵,巨吴林刘,各种姓氏不下三十个,全是外来户,原住户一家也没有。据说他们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从甘肃、安徽、四川等地逃来的。村子西边的山梁上是一条通往焦家河的公路,为村民出行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九十年代初不满二十四岁的巨必龙看到了商机。巨必龙一米七六,下巴略尖,颧骨微翘,一双智慧的眼睛偶尔放出攫取的光,伶牙俐齿,和周围人具有极强的亲活力,他走哪儿哪儿熟。他2400元买了一辆即将报废的面包车,在县城修理厂大修后喷了一层漆,开回家跟新的一样,从此,村里便有了唯一一辆出租车。巨必龙还算仁义:去县城坐班车5元,可坐他的车仅收2元。两年后,二十六岁的巨必龙给自己添了一辆货运车,而且成了村上最年轻的村长。生意场上顺风顺水,官场上大有平步青云之势。
一九九三年五月,洁白的槐花覆盖了整个槐山,沟沟卯卯芬芳四溢,巨坪就浸泡在这花海之中。傍晚,杏黄色的晚霞被东边的山梁反射下来笼罩着整个村子,村子仿佛成了一幅油画,上百年的老核桃树下坐了一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有说有笑,四五只小狗来回穿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巨必龙走出房间,绕过池塘,来到老核桃树下十分钟后给媳妇张玉莲说:“我记今天早晨灯里没油了,赶紧添油去”,张玉莲一声没吭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径直回到了家,屋子里已经有些暗了,张玉莲划着火柴点着灯,在大衣柜旁边取出来昨天巨必龙才灌回来的二斤煤油,她拧开灯盖斜着灯芯借着亮光往灯里倒,旁边站着她的二女儿二云,二云直直的盯着妈妈添油的动作,两只眼距灯不到三十公分,妈妈的动作小心翼翼,油刚倒入灯里,“轰”的一声,妈妈、女儿、连同妈妈体内七个月大的胎儿全葬身火海。至此,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计划实现了。巨坪村往日的宁静与安详再也不存在了,人们惶恐不安,难以入眠。张玉莲的父亲张世荣老人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不断在记忆中寻找巨必龙的劣迹,突然,他的手重重地摔在了炕沿上……
女儿出殡的那天,这个河南籍的硬汉子右手食指指着巨必龙的鼻梁:“你不得好死”!
时间回到一九九二年“国庆”,天高云淡,槐山碧绿如海,瓦蓝的天空不时飞过一群群灰鸽子,路边的槐树林里野鸡鸣叫,野兔撒欢。下午三点巨必龙给县城一家钢材店下完货正要发车回家,他还没有完全进入驾驶室,同村十七岁的吴小英在他身后:
“回家吗?捎上我”,
巨必龙扭过头:
“啊!你啥时来的?”
“早上,早上坐班车来的”,
“好,快上”!
吴小英被邀请上副驾驶的位置。
吴小英十岁死了父亲,十三岁,母亲又撒手人寰,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养鸡喂猪,与哥哥吴小军相依为命。现在一米六二,一撮马尾辫直直的垂在脑后,圆圆的脸蛋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柳叶眉,杏仁眼,一双明澈的眸子始终荡漾着两潭秋水;鼻梁高挺,两片薄薄的嘴唇,一个匀称且协调的身段,不胖不瘦,加上秋天里那套贴身的女儿装,让巨必龙的心砰砰直跳。虽说山路弯曲,但也宽敞通畅,而巨必龙两次差点开进树林里。过了三工区的值班室右侧的山腰上是金黄色的野菊花,吴小英说:“停停”,巨必龙停了车,吴小英下去采野菊花,巨必龙望着山腰间吴小英扭动的身躯,强烈的占有欲猛地涌上了心头。吴小英采了一大把,她上了车
“好看吗?”
巨必龙浑身发抖,吴小英
“怎么呢?”
巨必龙不敢正视,吴小英
“给你的!”
巨必龙伸过双手抓住吴小英的两只手,吴小英被捏得隐隐作痛,吴小英的目光从她手中的野菊花上移到巨必龙外溢淫念的双眼上,她有些怕了,但不敢做声,巨必龙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右胳膊搂住了她的头,嘴拼命地吸住了她的嘴。一阵狂吻过后,吴小英直感觉腰疼,她沉着脸
“你是有妻儿家室的”,
巨必龙如梦初醒,狠狠地在自己左脸上扇了两巴掌,吴小英开始哭了,她所流的泪不是伤心的泪而是幸福的泪,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到被男人所爱的滋味:疯狂、入骨。
下午五点三十分,他们回到了村子,巨必龙推开厨房门,媳妇张玉莲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回想起一小时前的风流过程,他看张玉莲一点都不顺眼:搅团脸,眯眯眼,鼻眼洼里象蹲了一硾子。其实张玉莲结婚前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就是这几年发胖了。巨必龙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各样菜都吃了两口,喝了一碗大米稀饭,进了卧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张玉莲以为他真的累了,没敢打扰。
时令很快来到冬季,冬至刚过,十二月二十二日晚,大风整整吼了一夜,全村人都以为第二天要下大雪,没料到碧空如洗,天,湛蓝湛蓝。下午五点太阳还没有落山,下弦月已经挂在了中天。吴小英早早的等在了村口,巨必龙开着他的货车绕了两个弯,爬上一道坡,稳稳地停在了吴小英跟前,不知他们提前有约,还是偶尔相会,吴小英二话没说,直接上了副驾驶,巨必龙一路狂奔,对面正放羊的张世荣老汉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来到县城,在万里酒店开了一间房,洗完澡,温暖的客房里,洁白的床单上,吴小英宛如一朵盛开的雪莲,凝脂般的肌肤,冰清玉洁,两个乳房微微跳动,巨必龙象猛虎下山,扑上去尽情地发泄,吴小英不断地呻吟,两个小时后吴小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巨必龙也象放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吴小英的身旁,两个人一丝不挂,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十点。吴小英醒来抚摸着巨必龙光溜溜的身体,巨必龙猛地坐了起来,吴小英哭了,她指着浴巾上殷红的血,巨必龙又一次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巨必龙老练的“古树盘根”让吴小英又一次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满足。巨必龙没有出去拉货,接近十二点,他领着吴小英走进“贵夫人”店,掏了两万四千六,给吴小英买了一件貂皮大衣,吴小英高兴得象个小孩似的,对着穿衣镜,左看看,右看看……
九三年春节,一场大雪把出山的道路彻底封死了。巨必龙象往年一样,起了个大早,他擀皮,张玉莲包,没用一个小时,一家人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饺子。大女儿云云、二女儿二云分别拿着除夕夜巨必龙按她们的年龄发的400元和200元在妈妈目前嚷嚷着自己都想买什么,巨必龙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快。他家因为旧村搬迁,来这里已经三年了还未通上电。早饭过后,大哥六岁的女儿妮妮过来叫出云云和二云在门前的雪地里打雪仗,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给巨坪增添了无限生机。鸟瞰巨坪,宛如一个大大的玉盘。
上午十点,巨必龙打开村委会的大门,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村长的职责使他把全村人在脑海里翻了一遍,最可怜的莫过吴小军吴小英兄妹俩,五八年奶奶饿死了,爷爷用竹篓背着他们不满十岁的父亲从四川翻山越岭,一路向北,逃到这里已经是天寒地冻了。一场感冒,他们的父亲差点丢了性命,七一年快二十三了才找了一个患小儿麻痹的姑娘,两人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两毛三分钱买了一个碗一双筷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生活在一起,两年后吴小军、吴小英相继出生了,遗憾的是两口子并未看到儿子女儿长大成人,更别说吴小英给了他特殊的满足,他决定尽快给吴小军成个家。
按常理正月初一是不能串门走亲戚的,而巨必龙锁上村委会的大门,走了五里雪路,来到九方渠自己的姑婆家,给姑婆掏了一个“四人头”,说明来意,姑婆立马想到二孙女小凤,小凤刚十九岁,皮肤有点黑,但在外人眼里的确是一朵黑牡丹。姑婆对着院子:“小凤——”’小凤急匆匆地赶过来,姑婆开口了
“小凤,你也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找个婆家”,
“婆——你怕我嫁不出去?”
“不是,婆给你说正事呢,大过年的,你必龙哥来为他们村的事,也为你的事,小军就兄妹俩,在苦海里长大,懂事,会疼人,这事要成了,你可享不尽的福”。
可别说,小凤谈情说爱的年龄迟迟不愿提及,实质上她早已暗恋着吴小军,听奶奶这么一说,小凤
“婆——”两张黑脸泛上了红晕。
巨必龙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他没在姑婆家吃饭,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半个时辰,回到了家。
初二,拜新灵的日子,巨必龙没有走亲戚,他来到村委会办公室,生着火炉,让会计金虎特意叫来吴小军,给吴小军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吴小军说:
“村长,恐怕不行吧”。
“有啥不行的?”
吴小军没再说什么。
正月十三,巨必龙把吴小军特意打扮了一番,开着他的面包车,来到姑婆家,吴小军一下车,早已等在大门口的小凤说
“今日还穿的这么新”!
吴小军不敢抬头。他们走进姑婆的房间,表叔、表婶都在。巨必龙发下手中的四样礼:一瓶“永寿特曲”、一包“天鹅蛋”、二尺“桂子红”、一条粉红丝巾。小凤也跟着走了进来,五分钟寒暄过后,巨必龙开门见山
“把这彩礼说一下”。
表叔直接开口了
“要啥彩礼?你给呀?”
小凤激动得热泪盈眶。
元宵节过后,天气逐渐回暖,通往山外的路全开了。正月十六,巨必龙驱车到十五公里外的范家山找到阴阳先生,他告诉阴阳先生小军小凤的生辰八字,阴阳先生选了个黄道吉日:正月二十六,他立即回村准备。
转眼二十六到了,巨必龙的面包车就是花车,两辆“古城”三轮车拉着娘家所有的客人,表叔牵了两只羊赶了一头牛,作为女儿的陪嫁,半个小时后才到。表叔进门的时候,门前看热闹的就剩下王婶和刘姨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们看到表叔前边的牛和后边的羊,嘀咕起来了:这娃福来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巨必龙安排村务,开着他的货车准备给县城三毛菜店拉一车蔬菜,他走到槐山加油站,吴小英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我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巨必龙慌了,但他又很快稳住阵脚,
“不怕,上车”。
吴小英上了车,他们一路一句话没说,到了县城,巨必龙把吴小英安排在永顺酒店,自己去了云阳。晚上十点巨必龙回到了永顺酒店,吴小英躺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哭,巨必龙还是没说一句话,他能给吴小英的只有自己的一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吴小英不哭了,吴小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直觉告诉她巨必龙不会撂下不管。第二天,他们依然在县城逛了一圈。
接下来的时间,巨必龙度日如年,整整一个月,寝食难安。巨必龙去的地方就是焦家河,面对汹涌的河水,他长时间地发愣。公历五月九日暴雨后的焦家河浑浊不堪,古老的吊桥更加危险,巨必龙上去走了一个来回,他自言自语:不会有事……
五月十一日,巨必龙提着家里一直灌煤油的塑料壶到槐山加油站灌了二斤汽油,回到家,激烈的思想斗争有让他煎熬了一天。五月十二日下午,他趁家里没人倒出灯里的半灯煤油,只等天黑……
五月十三日,雷声大作,暴雨倾盆,巨坪村的小溪很快变为一条大河,河水湍急,剧烈的轰鸣声与雷声呼应,震得巨坪瑟瑟发抖。巨必龙真假参半的哭了一天。
五月十四日,会计金虎用摩托车把他带到了槐山加油站,他没有出声,金虎问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十一日你给他灌的啥油?”
“汽油”,
“灯里添呢,你给他灌的汽油?”
“他要汽油呢”,
“你胡说!他不知道灯里加汽油还是煤油!”金虎的语气很重,工作人员懵了。事发当晚,加油站就知道了。金虎继续说:
“事已出来了,你看动公安还是私下处理?”
工作人员慢慢地缓过神,他想十一日巨必龙的确灌的是汽油,但没人给他作证,动公安,自己势必要坐牢,舍财消灾吧,
“那就私下处理”,
金虎说:
“一个人七千,两个人一万四”,
工作人员:
“你看一万三行不?”
巨必龙看了一眼金虎,金虎心领神会
“行”,
工作人员当场给了三千,十五日在县行取了一万,直接送到了巨必龙家。巨必龙年龄不大,老谋深算,沉着冷静。十八日,是张玉莲出殡的日子,金虎和小军架着巨必龙看着张玉莲的灵柩消失在山坡上。
本来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自己应该高兴,可巨必龙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大睡了三天,二云的乖巧与机灵狠狠地揪着他的心,他趴在门框上
“玉莲——二云——”吼得全村人撕心裂肺。
天,一天比一天热。杜鹃鸟从早到晚“算黄算割”,巨必龙望着山腰上即将收割的十六亩麦子,大概是良心发现,他跪倒在张玉莲的坟前哭了,他心如刀绞,他转过头,吴小英就站在他身后,吴小英慢慢地扶起他,他的头倒在了吴小英的肩膀上。空中又一阵杜鹃鸟的泣叫,吴小英暗暗的庆幸:天助我也。
五月二十六日,漫山遍野的槐花一夜之间全凋谢了,蜂农开始转场。从这天起,吴小英嗜酸如痴,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等张玉莲“五七”,也不顾哥哥的反对,就和巨必龙住在了一起。她爱张玉莲的女儿云云,可能出于她对母爱的渴望。她不顾村里人异样的目光,也不管村里人的各种议论,她尽心尽力地抚慰着巨必龙伤痛的心。一个月后,巨必龙打起了精神,巨必龙辞去了村长的职务,全身心地投入家庭重建。事发后,他第一次上了驾驶室,漫无目的地开上了出村的山路。他左转,上了公路,向南,速度很慢。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的车前,他猛打方向盘,车当当正正地撞到了路左边一棵粗壮的洋槐树,树没有倒,驾驶室变形了,巨必龙的两条腿死死地卡在方向盘和座位之间,巨必龙完全失去了意识。下午五点,从县城骑摩托车回九方渠的表叔走到这里,他一眼就认出是巨必龙的车,他停下来上前查看:挡风玻璃已经粉碎,巨必龙双眼紧闭,斜靠在车门上。表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车门,又设法垫起方向盘,把巨必龙拉了出来,巨必龙这才醒过来“我这是咋呢?”巨必龙静静地躺在草丛里,剧烈的疼痛直钻他的心。表叔来不及安慰巨必龙,他跨上摩托车,右转,一分钟后到达巨坪村,他把摩托往女儿家一扔,直奔金虎家,金虎叼着一根烟,正在院里度步,表叔:“快快快,巨必龙出车祸了”。金虎搅着他的三轮车,爬上山坡,与表叔一起将巨必龙送到了县医院,医生说:“晚来半个小时,就有截肢的危险”。
在医院,巨必龙整整住了三个月。头一个月,吴小英挺着大肚子,天天给他接屎倒尿,端水喂药。第二个月,巨必龙坐起来了,他实在不忍心吴小英那么辛苦,拄着拐杖,挣扎着上厕所。第三个月,巨必龙天天嚷着要出院,吴小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咋说也得把这三个月住下来”。巨必龙终于熬到了出院,但他的腿彻底变形了,完全倒向左边,永远保持着车祸时的姿势。
出院刚一个月,吴小英给巨必龙生了一个小子。吴小英因惊吓和劳累,儿子出生后,前三个月发育缓慢,但眼睛里始终放射着巨必龙睿智的光,十个月开始说话,跟岁就能走。巨必龙虽因车祸造成终身残疾,可儿子的到来立刻安慰了他的心,他很快扔掉双拐,重新驾驭家庭的航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的腿折了,他的手好着呢,他的大脑灵活清醒。
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住房条件要求越来越高,渭北高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告别土窑洞,推倒土坯房,新农村建设遍地开花。巨必龙一万八买了一辆二手“前四后八”,在五凤山给用户拉石子,到砖厂拉砖,去水泥厂拉水泥,一年下来就挣了三十万。他到县民政局与已经二十岁的吴小英领了《结婚证》,小日子越过越舒心。
2003年,儿子巨欢已经十岁了,好事接踵而来,南浴街道南全民老人唯一的儿子三十岁还未结婚的南丰收在礼泉建筑公司工伤死亡,四十六岁守寡,现在已经六十岁的南全民成了失独老人,尽管公司给赔了20万,但南全民的后事成了街道主任南宏亮的一块心病。手机已经普及,南宏亮拨通了兽医杨五寿的电话:“你跑的地方多,神通广大,给全民联一家家人,看着把那送下世”。
杨五寿是个热心人,电话挂断电话,跨上他的“宗申”弯梁,一把油跑到了巨坪村。七月的巨坪与南浴镇相比,多少有些凉意。杨五寿踏进巨必龙的门,巨必龙不在,吴小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沏了一杯“西湖龙井”。杨五寿说明来意,吴小英说:“好事是好事,就是离我哥远了”,杨五寿:“这娃先,现在交通方便的跟啥一样,三十里就远咧?”吴小英笑而不语,杨五寿起身要走,吴小英不让走,意思等巨必龙回来决定后再走,杨五寿看出了吴小英的意思:“这娃先,你叫叔走,你知道叔是个忙人”。杨五寿乐滋滋地回到了家。杨五寿连夜给南宏亮打了个电话“这事没麻哒”,果不然第二天中午十点巨必龙的“前四后八”稳稳的停在了杨五寿的门前。先下车的是副驾驶的吴小英,巨必龙尽管双腿变形,但走起路来还算迅速,巨必龙走在前面,吴小英跟在身后,杨五寿就在家里等着。他们一进门,杨五寿问巨必龙
“你说叔提这事咋向?”
“好着呢”,巨必龙答道。杨五寿说:
“叫我给你南叔打个电话”。
杨五寿拨通了南宏亮的电话
“人来了”,
“你领过来”。
杨五寿的家距南宏亮的办公室不到一里,他们没有开车。南宏亮隔着玻璃看到窗外巨必龙走路的姿势,心里直打鼓。他们一进门,南宏亮问巨必龙:
“你一天干啥呢?”
巨必龙回答:
“我开车给人拉料呢”,南宏亮露出诧异的表情。杨五寿说:
“我哥先,你以为兄弟一天闲跑呢?”他们没再多说,直接去了南全民的家。南全民的家在政府对面,距政府大门三十米,坐东向西,三间厦房坐北向南,屋内凌乱不堪。南全民叼着旱烟袋,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个人一进门,巨必龙吴小英异口同声:“叔”,南全民慌了手脚:“啊!坐、坐”,房子就一米宽个炕,叫人往哪儿坐?杨五寿笑了:“老哥,今日给你拾个娃,你看咋向?”南全民呛得直哼哼,杨五寿说:“你给么哼哼啥呢?六十咧,一个人不是个事,这两个娃乖得很,还有个女子,儿子都十岁咧,娃来,你吃上两天盛数”。南全民哭了,他放声大哭,巨必龙和吴小英跪倒在南全民的膝下,他们两个比南全民哭得更伤心。南宏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咧对咧,哭啥呢!”其实他心里也在哭。几个人的哭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激动。杨五寿说:“你两个起来”,巨必龙和吴小英对视了一眼:“爸——”南宏亮和杨五寿哈哈大笑。南全民、巨必龙、吴小英共同找到了归宿感。
天然得发狂,五个人在一家装有空调的饭店吃了中午饭,安顿好南全民,巨必龙和吴小英往巨坪的家赶。山里的夜晚很凉很凉,他们睡了一个囫囵觉,这一觉是他们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周五下午上初二的女儿和上四年级的儿子都回来了,晚上睡觉前吴小英问女儿和儿子:“你们经常这么跑,累不累?”“当然累呀”,两个娃齐声回答,“咱们搬到街道去住,好不好?”女儿说:“不可能”,儿子说:“当然好”,吴小英说:“南浴街道有个爷爷在等着咱们”,儿子说:“我不信”,女儿似乎意识到什么:“那你明天带我们去看看”,巨必龙会心的笑了。周六,他们一家人挤在“前四后八”的驾驶室里,来到了南浴街道,南全民看到云云和巨欢,高兴地说:“这两个娃这么乖,快叫爷”,云云和巨欢毫无拘束:“爷——”三天后,他们把家搬到了南浴镇,南宏亮立即给云云和办了插班手续,并改云云为南云云,巨欢为南欢。南全民拿出他二十万的存折给巨必龙,巨必龙说:“我不要,给你存着”。南全民爱吃羊肉泡,巨必龙领他天天吃,一周后,南全民吃不下去了,吴小英天天给他蒸个鸡蛋,隔三叉五包顿饺子,南全民吃得容光焕发,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秋天到了,天气凉了,巨必龙推倒那三间厦房,花了三十万,整整盖了一个月,一个全封闭框架式结构小洋楼矗立在南浴街道,矗立在政府对面。一到冬天,南全民只知道乐呵呵地嗮太阳。
2011年,“前四后八”报废后,巨必龙买了一辆新的。2012年,巨必龙又添了一辆“比亚迪”。2013年,刚满二十岁的南欢举行大婚。2016年,七十六岁的南全民走完了他艰难而幸福的一生。巨必龙可谓顺风顺水。
2017年,老天爷那杆秤终于向公平靠拢。四月,春光明媚,金黄色的油菜花与碧波荡漾的麦田交相辉映,把整个关中平原装扮得令人陶醉。一辆“比亚迪”在关中环线飞驰,司机正是巨必龙,副驾驶坐着吴小军,司机后排坐着吴小军的儿子吴永刚。关中环线是平坦的,但并不笔直,巨必龙永远想不到在转弯的地方停了一辆“康明斯”,他一头钻进了人家的屁股,“比亚迪”瞬间起火,只有吴小军的儿子吴永刚逃了出来,当消防队赶来的时候仅剩了几块烧黑的骨头。按照传统习俗,南浴街道给巨必龙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安葬仪式。巨必龙出殡的头天晚上十二点,消失了半个世纪的狼出来了,它蹲在街道中间,面对巨必龙的大门“吼——”七十四岁的南宏亮听得真真切切,看得清清楚楚。天亮了,巨必龙的灵柩沿着昨晚狼离开的路线走向了坟墓。巨必龙的老家巨坪村,已经八十九岁的张世荣老人跪在女儿张玉莲的坟前
“儿呀,天给你把仇报了”……
安葬完巨必龙,渭北高原的天更蓝,草更绿,花更香……
张 博
手稿 2020年12月26日晚8:00
2020年12月29日星期二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