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赵林《我们生活在一个哲学没落的时代》,写得非常到位,非常赞,写出了我的哲学观。特选抄其中精华部分如下。
在古希腊哲学中,至少是在主流哲学家中,流行着这样一种观点,那就是为知识而知识,为学术而学术。也就是说,学习哲学,只是为了陶冶自己的性情,使自己从中体验到一种快乐,把握到一种智慧,从而提升自身的精神境界。
从这种观点出发,关于学哲学有什么用的问题,当然就成为一个假问题。因为哲学、智慧这些东西本身就是目的,目的本身还会有什么用呢?
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哲学又是无用之大用。当一个人真正进入到哲学思维的境界时,就会感受到一种彻骨的豁达和愉悦;当他面对哲学家们所谈论的智慧的时候,就产生一种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就是哲学之大用了,它让人体验到一种精神的快乐。如果有人要进一步追问:这种精神上的快乐又有什么用?那么我只能反问他:听一曲贝多芬的音乐有什么用?它能让你填饱肚子吗?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吗?
如果人们所理解的用处仅仅只是指物质方面或者肉体方面的用处,那么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学习哲学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如果人们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灵魂、有精神追求的生灵,那么哲学所带来的智慧本身就足以使精神怡然自得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追问哲学有什么用,岂不是贬低它了吗?
中国人民大学有一位已经谢世的著名哲学家苗力田先生,他一辈子研究西方哲学,晚年又参悟中国哲学和中国文化。在他80 多岁高龄的时候,在西南师范大学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曾经有过一个总结性的发言。
苗先生说:我毕生几十年学习西方哲学,后来又研究中国哲学,最后得出了一个比较性的结论,我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这两种哲学。中国哲学和中国文化的特点是“重现世、尚事功,学以致用”,而西方哲学和西方文化的特点则是“重超越、尚思辨,学以致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改变自身可能比改变环境更加重要。因为一个人永远只能活在自己的感觉和思想之中,只能活在自身之中,环境必须通过自身才能感受到。
世界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有什么样的眼光,你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因此,改变你的眼光,你实际上就改变了世界。在有些同学看来,这个观点或许有唯心主义之嫌,但是它确实揭示了一个真理。
我始终强调,学哲学的最大用处就在于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素质。如果你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素质改变了、提高了,那么你对世界的看法肯定就和别人不一样,你就会看到更广阔的领域、更深刻的奥秘。这就是“用”的第二种意义,即精神上或心理上的用处。
这种用处可以使你在精神上保持一种高屋建瓴的姿态,使你不用绕圈子就能够直接体验到精神上的愉悦和心理上的满足。
一个真实、客观的世界无非就是你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你思想中所思考的世界。
离开了你的感觉、你的思维,世界本身的所谓客观性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固然不能像18 世纪英国哲学家贝克莱那样宣称:“存在就是被感知。”
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说,存在的意义是离不开我们的感受的。世界的存在是客观的,但是它的意义却是主观的,因人而异的。世界的存在只有在你的感受中、在你的思维中,才是有意义的。一块石头,对我们一般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呀?
但是对于一个地质学家来说,就有意义了。这不是因为石头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因为人不一样了,主体不一样了。不同的人,在面对同一个东西的时候,往往会有不同的感受,而这种不同的主观感受可能比那个所谓的客观存在本身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更大。
因为我们是活在自己的感受之中,而不是活在纯粹客观的世界之中。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正因为它太简单了,乃至于我们大家都看不到。
概括而言,哲学与其他实用性学科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学科的知识都被用来改变环境,哲学的智慧却被用来改善自身。
这种改善自身的功能是通过哲学所培育的怀疑精神而实现的,这是一种“有教养的怀疑”,即对所怀疑的对象有着深刻认识的怀疑,它使人对于一切自称为绝对真理的理论观点都保持着一种清醒的批判。
正是这种怀疑精神与批判意识,才是哲学的灵魂所在,才是哲学永远不折的精神脊梁!而那种一味阿谀溢美、趋炎附势的哲学,充其量不过是一种丧失了怀疑精神和批判意识、从而丧失了阳刚之气和“爱智”之魂的伪哲学而已。
我平时喜欢讲悲剧,哲学就是一场崇高的悲剧。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有悲剧,悲剧的存在是一个客观事实。一个人要想一辈子不经历悲剧,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生活过。
只要你生活了,你就会遇到悲剧,一种没有经历过悲剧的人生才是真正悲惨的人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有没有悲剧,而在于如何对待悲剧。一个人如果仅仅把悲剧当作是一件悲惨的事情,他本身也就成为一个很可悲的人了。
但是他如果有一种哲学的素养,有一种超脱的精神和深邃的睿智,从而把悲剧看作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些必然性插曲,那么这些插曲就会具有几分崇高的色彩,就会带给他一些深刻的启示。
这样,他就会对人生的悲剧采取一种一笑置之的态度。这种态度,从贬义上来说,可以叫做“阿Q精神”;从褒义上来说,就是一种极高的哲学素养,也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