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春秋时吴国人。孔门七十二贤人中,唯一的南方人,孔门四科中,他以文学见长,曾任鲁国的武城宰(家宰,武城在今山东费县一带),他发扬孔子学说,用礼乐教化士民,境内到处都有弦歌之声,孔子曾去考察过,并高度赞扬了子游。
孔子曾云:“吾门有偃,吾道其南”,意即我门下有言偃,我的学说才得以在南方传播。言偃也被称为“南方夫子”。今江苏常熟市的虞山上不仅有周章(吴国开基人之一)墓,还有言子墓。山下有言子巷,言子故居。言子专祠等。
养:供养也!会意字,甲骨文左边是羊头,右边是拿着枝条的手,会手拿鞭子放羊之意,所以“养”的原意是饲养,后延伸为供养,保养等。“养”还有抚养的,非亲生的。如“养子”,“养父”等。《礼记》里有“群鸟养羞”之句,其中的“养”是积蓄的意思。
至:会意字,甲骨文中“至”就像一只小鸟飞落地面,表示到达。后延伸为“极”,“最”,如“至交”等。“至”也用作连词,表示转折,常和“于”连起来用。
犬马:皆为象形字,即家畜。孔子在这里用“犬马”和“父母”作对比,也是对“人兽之别”的思考和探索。其后的思想家都在不断地探索这个问题,如《孟子-离娄下》:“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就差行仁义),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意思就是人和禽兽的区别很小,就是行仁义,如果人不行仁义,那就跟禽兽没有区别了。
后来《荀子·王制》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认为人比禽兽多了一个“义”,才为天下最贵,成为万物之灵,如果人没有“义”,那就是禽兽不如。在造字上看,“人”和“仁”读音一样,意为没有“仁”就不是“人”。
“义”的繁体字从羊,从我,羊指美和善,意为“义”是美德,善举。“我”意为从我做起。如何落实“义”呢?简单地说,遇到正确的,应该做的事就要挺身而出,否则就是“不义”。荀子认为,为官者体现“义”就是“清廉”,体现在“孝”方面的“义”就是:敬!
别:会意字。甲骨文从“刀”,从“骨”,会用刀剔骨上肉之意。后延伸为分开,离开。也延伸为区别,分辨等,用作副词时,表示禁止,劝阻,如:别说,别动等。用作名词时,表示差异,不同。如:“天壤之别”。
全文理解为:子游问孝,孔子说:“现在所谓的孝者,以为只要赡养了父母就可以了,那么,像犬马这样的禽兽也能得到子女的赡养。如果只养不敬,那么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呢?”
孔子的意思是:如果只养不敬就不能叫“孝”,“敬”是“人兽之别”的标准。禽兽都能得到“子女”的赡养,如“羔羊跪乳”,“乌鸦反哺”,但是人跟禽兽的差别就是多了个“敬”。所以才叫“人”。
人兽之别
孔子是最早思考“人兽之别”的思想家,他提出的“敬”,被后世奉为圭臬,孟子,荀子,程颐程灏,朱熹等都在不断地发挥,探索,完善“敬”的深义。如《孟子》:“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现代学者张舜徽对历代的崇“敬”之论融会贯通,结论为“人道之极归于爱敬”。他认为“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不相爱则乱。”他还说:“爱而能敬,惟人能之,人禽之分,怠由于此,故人道之极,必兼斯二者也”。
这章中的“犬马皆能有养”六个字如何理解,一直存在着争议,主要有三种理解:
1,犬马养人:
最早见于三国时期的何晏(曹魏大臣,何进之孙,玄学家,河南南阳人)《论语集解》:“犬以守御,马以代劳,皆养人者。”南朝的皇侃《论语义疏》:“犬能守御,马能为人负重载物,皆是能养而不能行敬者也。”他们的意思就是,犬马也能养人,但不会敬人,所以人若不敬就如犬马。
2,人养犬马:
朱熹认为:犬马守御,负重是在人驱使下的被动行为,不能算作养人,他坚决支持“人养犬马”说,他在《四书章句集注》里说:“养,谓饮食供养也。犬马待人而食,亦若养然。言人畜犬马皆能有以养之,若能养其亲而敬不至,则与养犬马者何异?”
到了清代,朱熹的“人养犬马”说遭到了质疑,朱彬(清初文学家,江苏宝应人)在《经传考证》中指出:“此与《礼记》所称‘父母之所爱亦爱之,至于犬马尽然,而况人乎?若比父母于犬马,则拟不于伦矣。”’后来陈天祥也提出疑问“以禽兽况父母,于义安乎?”
3,禽兽相养:
养父母是赡养,养犬马是饲养,把父母比作犬马,很多人觉得不适合,所以有人提出了“禽兽相养”说。代表人物是清初的李光地(福建安溪人,清康熙年间吏部尚书),他在《论语札记》中说:“如旧说犬马能养,则引喻失义,圣人恐不应作是言。且‘能’字接犬马说,似非谓人能养犬马也。盖言禽兽亦能相养,但无礼耳。人养亲而不敬,何以自别于禽兽乎?”其后翟灏(清藏书家,浙江杭州人)的《四书考异》,也赞成这说法,他说这里跟《礼记-坊间》中“小人皆能养其亲,君子不敬,何以辨?”的意思相同,不过“犬马”变成了“小人”而已。
以上三个说法我比较认同第三种,近代的杨柏峻先生则不同意第三种说法,他说:“事实上犬马不能够养活自己的爹娘,所以不同意这说法,杨先生把“犬马”局限的理解为家里驯养的犬马,让人大跌眼镜,其实孔子是用“犬马”来比喻禽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