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

春天到来之前,去一个遥远的无人相识的地方,看一眼冬天的海,雪夜浸入温泉,爬上野百合尚在安睡的山谷,在旅馆的桌子上写出一封书信。在等待之中,我几近忘记自己在等,因此感觉到心安。从来没有这样笃定过,知道已靠近你与我联接的那条边际线。我们曾以这条线分离,各自要走一条长路。我们还将相遇。                    —— 安妮宝贝

有人告诉你,故事应该继续。于是,你开始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听从这样的意见。你的性格总是这样。优柔寡断。你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即使明知道前方的路,注定是个死角,也要自己去试试,必须撞得头破血流。不然你会觉得不甘心,虽然你不愿承认,可是你知事实如此,虚荣心作祟。你总爱这样。你开始思考这样一个命题:故事的诞生,需以“笔者之死”为代价。你所接受的知识告诉你,承认笔者的存在,就是在窒息文本。你很好奇,于是,你开始挑战你自己的思维定势,你决定要让故事继续下去。于是,一切就成了未知的世界,一切未完待续。你以为你懂得如何控制。所以你开始尝试。你开始自己华丽的冒险。

你丢掉手中的画笔,许久。像个任性的孩子,你停止勾勒天空的颜色。与时间对抗,与自己僵持。你以你特有的方式感受生活。每天每天你欣赏太阳的复活。每天每天你见证太阳的阵亡。你觉得幸福的日子。窗外明月枕边书的生活,让你觉得安心。这样的平和,一直是你渴望,并且一直是你在尝试靠近的彼岸,以前,你一直以为自己抵达不了,其实不过是你自己不够努力。现在,你对这个世间没有过多的奢望,你因此内心富余。

三年已过。你一直觉得,三年是个周期,新的轮回已经来到,你坚信,所以你把他放在内心褶皱的地方。可是,你却不懂,你早已丢掉了钥匙。迷失方向,丧失勇气。你以为只要有过约定,人就会穿行和遗忘前身,让心回去看望一座慢慢失落的城。它试图告诉你的语言,并不生疏。你因此觉得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遇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有深意。

朝九晚五的生活,持续了三年,这是你坚持的最长的一份工作,并非热爱,只是它足以让你在温饱之余,获得那么点小小的自由,就像此次借工作名义的旅行。靖港真是座安静的城市。清晨,雾气蒙蒙,却不会让你觉得有寒意;等到雾气散去,你可以看见透过浅浅的云层投射出来的阳光,一条一条的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视大地,仿佛可以穿透身体,照耀你的心房。温暖。在这里生活的居民,都很朴实,为人热忱,这是小镇特有的气息。生活节奏慢。每天,你都可以看见年长的人们坐在一起,他们简单真诚地交谈,用属于他们的方言和语调,你并不是能完全听懂,可是你可以看见他们身上的活力。那是即使刻意模仿,也无法获得的状态。因为这是生活的历练留给他们的印记。

你庆幸你能够获得这次工作的机会。你因此得以来到你所心仪的小镇。你很清楚,这也许是你负责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因为你一直坚持的这个项目,无法给公司带来盈利,这样的投资一直被同行的精英们称为“做慈善”。你不去辩解,心里也已打定注意:结束手头的这个项目,就辞去现在的这个职务。不过多参与纷争。你不愿计较那些嘲笑你的人。你接受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你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当初你力排众议,你极力争取,倔强地继续这个项目,不也是因为这里有你的欲望吗?所有人都好奇上面的人怎么会同意这项不赚钱的方案,可是只有你清楚原因。不过是俗世的存活手段。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交易,你把它称之为人性的阴暗面。

此刻,你结束白天的工作,离开同来的伙伴,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这些天里,每天工作结束,你总是这样,一个人出来散步。你也只能在夜晚,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才可以好好感受你一直偏爱却未踏足过的这座城。你一直坚信,认识一座城,应该通过行走。你珍惜这样难得的时光。其实,你并不熟知这里和这里的历史,只是偶然在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于是它变成为你一直无法忘记的名字。你企图用你的心来获得征服。靖港是一座正在没落的古镇。这里曾经是人间天堂,这里曾经让人神往。来到这里,你终于感受到那些见证小镇兴衰人们脸上的无奈与失望。你突然想起他的一句话:开门即闹市,关门即深山。你曾经为此着迷,你曾经无限憧憬。现在想起,你已没有当初的那种冲动了。也许你早已变质,只是你一直身在其中,浑然不觉,虽然你一直在克制,在修行。可是你深知,修行的人不一定是信徒,只是尽力在扩展内心边界的人。

湖边的对话打断了低头行走的你。“你从来不说‘我爱你’,那你要怎么证明你爱我呢?”一听便知是个稚嫩的男子,内心不够成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质问。爱,怎么可以证明呢?要怎么证明 呢?只见边上的女孩,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了男生的额头。“我不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不代表我不爱你。”她轻轻地诉说。……你低头继续你的行走。因为你已经知晓这场小小争执的结果。一个人,如果内心过分清明,其实并非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年轻的时候,你以为爱的证明总是需要以伤害作为标尺,所以你尽力撕扯。你以为伤害得越深,只是因为你爱得越深。你执拗倔强,似一头野兽。好像只有让一切面目全非,你才能触摸到真实的存在。你不断以自己作为媒介,伤害你身边的人,直到他无力抵抗,直到你自己也累了,你才会停歇。你以自己的喜怒哀乐来牵制你爱的男子,并美名其曰“我爱你”。意外的对话竟然让你豁然开朗,原来你曾是这样的女子。你习惯性得抬头看天空,夜色弥漫中,你却觉得清晰,你笑你自己,你笑你自己曾经的任性与愚蠢。

回到租住的旅馆,已经午夜,你无意打扰同事的休息,所以你和衣而眠。你知道为了这个项目,大家都辛苦了。你希望犒劳大家,感谢他们为了你的梦想而做的付出,可是你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如果说这些年你身上还有没有改变的,大概也就仅此一点吧。心存感恩。

来到靖港的第七天,你知道今天将会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马上你将离开。你早早起床,再一次去看看这座城的日出。虽然来这工作虽然已有一周,可是你从没充足的时间去感受这座城白天的气息。你有你的职责,你知道你不是以游客的身份停留于此。你不能让你的坚持付之东流,你不能让你同事的努力付之东流。你努力调整项目内容,你认真修改实行方案。在日落前,你终于和你的同事结束了工作。这也宣布了你将告别你长达三年的工作,再一次开始你飘零的人生。突然你接到电话,得知项目监管已在来的途中。你明白今晚注定又将会有个无法推脱的聚餐。原本你打算去走访的那家店铺,此刻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奢望。现在,你只能想想那个朴实的手工艺者,你无法忘记,那也许是你在这里见过的最古旧的店铺了,一直以来以手工制作不同木质水桶和澡盆为生,世世代代,子承父业。努力不让这样的手艺丢失。你对这样执着的人,总是心存敬意。

晚上,便是一直以来结束一个项目后所特有的习俗:庆功宴。你不期待,但也不排斥。正是这样的态度让你走到今天。你身处众人的热闹中,因此也感觉阳光明媚,你明白你的立场,所以你从不做破坏氛围的那个人。酒足饭饱后,你们三三两两结伴回去,留下残羹冷炙,便交由特定的人来打扫。是的,来到这个世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使命,你不需要着急,看它慢慢在时间中如何自动成形。

当大家都已休息时,你并没有早早休息,虽然明天你将搭乘最早的一班飞机离开。可是你有你自己的事未完成。你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发送成功。你并不会期待回复,因为你只是尝试言说,仅此而已。你觉得你遇见他之后,你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只是你并没有开出一朵花。你明白无望地等待,会苍老一个人的心。而你渴望年轻。并且你相信你将一直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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