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爱玲流传最广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高冷又苍凉。
金句频出的张小姐确实是很容易就能收割一大波粉丝。(在众多女性作家中,好像只有把她成为张小姐才不违和。出生名门,长在城市,喜欢电影懂时尚。如果把萧红称为萧小姐,确实不符合她的气质。)
不知道自称张迷的粉丝们建构出的偶像是什么模样,张爱玲的犀利和一针见血却总是让人又爱又恨,赞叹不已。
无论是描写长在旧式家庭女性的空寂孤独,还是衰败大户人家里的勾心斗角,这些老套的故事,在她的笔下,都散发出洞彻人心的寒光。
《封锁》、《五四遗事》、《红玫瑰与白玫瑰》、《金锁记》……在小说中,她解构了爱情,捅破了爱情与虚伪之间薄纱,道尽世界的繁华与苍凉。她栖息在文字背后,冷酷却从容地还原了世俗人生。
从小生活在上海的张爱玲,对上海充满了眷恋和热爱。她喜欢上海人懂得分寸,她写公寓,记录市声,她爱这世俗化的活色生香的上海的一切——无论卑锁与欢愉,她都毫不掩饰地接受。
2003年,张爱玲的遗物的守护者宋以朗在张爱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部题作《异乡记》的八十页笔记本。据宋以朗先生的说法,“《异乡记》其实就是她(指张爱玲)在一九四六年头由上海往温州找胡兰成途中所写的札记”,沈太太(文中叙事者)长途跋涉去找的那个叫“拉尼”的人暗指胡兰成。
在《异乡记》中,张爱玲终于离开了熟悉了上海,看到了中国的乡村。一路上张爱玲走走停停,到杭州,到“永浬”(这是张爱玲虚构的地名,有学者考证是诸暨),到永嘉……各种交通工具轮番上阵,火车、汽车、轿子、独轮车……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过兴兴头头地过日子的人家,描述乡下人在天井里做年糕的情景,和太太们聊过天,看过人家过年杀猪,或是观看妇女哄小孩:
“闵太太竭力替他揉着,不住口地哄着他:‘看谁来了!快看,看那边是王妈来了!王妈,快来抱维桢!’小孩还是哭,她连忙改口道:‘呵,呵,呵!不要王妈抱!我们要外婆抱!外婆呢?——咦,这是什么?牛诺!快看——牯牛诺!’路上当真又几只水牛,也并不在那里吃草,只是凝立着,却把人不瞅不睬。那小孩含着晶莹的眼泪与鼻涕,向它们注视着。闵太太便用极柔媚的声调代他自我介绍道:‘牛!我是维桢!’我觉得她这句话精彩极了,是一切童话的精髓。”
闲时也观看山里人的日常生活:
“在中午与傍晚,漫山遍野的小白房子都冒烟了,从壁上挖的一个小方洞里。真有点像‘生魂出窍,’‘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有时候,在潮湿的空气里,炊烟久久不散,那微带辛辣的清香,真是太迷人的。”
她在惊奇和感叹中,也处处一针见血地指出农村的困境,他们从早到晚,归根到底只忙得一个吃。女佣在随时准备着有客人到来的饭菜;老太太会极力劝客人吃菜;年轻的夫妇在吃饭时始终无话可说;甚至连县党部都成了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好像他们依然在延续着千年不变的生活方式。看似不动声色中,却充满悲凉。
掌控文字是张爱玲的特长。艰难的旅程,细微的体验,在平平淡淡的文字中缓缓流淌而来。这里既见生活的悲苦,又见生活的希望与力量。她好像并不着急,依旧看着山山水水,慢慢前行,可正是这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总也没有尽头。她的孤独就这样钻进了读者的心。
夜间,相思顿起:
“我把嘴合在枕头上,问着:‘拉尼,你就在不远么?我是不是离你近了些呢,拉尼?’我是一直线地向着他,像火箭射出去,在黑夜里奔向月亮;可是黑夜这样长,半路上简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了路。”
《异乡记》在张爱玲对昏黄的油灯的描写中戛然而止。没有完结的故事,像突然中断的音符,我们只能在寂静中品味上个世纪的孤独心情。张爱玲究竟到了没有?是怎么走到的?至少在这里,成了一个可以幻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