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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尝到呛得喘不过气的滋味是在八岁。
怀着一份新奇和忐忑,偷偷翻出爸爸放在衣兜里的烟。用火柴棒悄悄划开一簇火苗,看着明亮的火焰瞬间引燃出一缕带着特殊气味的烟雾,散落在地的烟灰带着点星子轻易地被微风扬起。河海堤坝的两端高低落水哗哗啦不及我好奇心在心腔的来回冲击,我小心掇着快燃完的烟蒂,吹了口耷拉在烟卷上未掉落的灰烬,似是一股作气深吸一口,随即我发出震天动地般的咳嗽,从嗓子眼里冒出的干痛让我对烟这个东西没有了一丝好感。
无论便宜贵贱,无论包装是否精美,基本所有超市兜售的烟上都会印刷着一排“吸烟有害健康”这样庄重的字。
不过有点嘲讽的是,尽管“吸烟有害健康”,购买者却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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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烟瘾戒了两次也没有戒掉,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就像被阻隔的海水积蓄已久的海势,一瞬间惊涛拍岸。
茶几上的烟灰缸常常堆满金黄色的烟头,但这里的色彩并不是金灿的,反倒有些灰暗,灰扑扑的烟灰散漫周围,我总觉得这样的感官体验应该是生命颓然的惋惜。
烟瘾就像是一种缠在心上的藤蔓,它旺盛的生命力不眠不休地向上裹绕,直到心两旁的肺被缠得焦黑。
父亲很少吸贵的烟,他喜欢用同样的钱多买几包,就好像这样做他就可以省掉一笔开支,也可以延缓他的渴望。他不在乎煤焦油成分的高低,不在乎烟草质量的优劣,他在乎的是抽烟那一瞬间释放的快意、烟油从肺腔一穿而过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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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外出游玩,父亲最喜欢在临近回家的时候,买一条当地的特产烟,自己抽几包尝个鲜,拿几包送友人,最后留几包收藏。
父亲从新疆当兵,一路顺过大半个中国,一串串脚印下也留下了一包包各地的香烟,烟的包装见证了审美的变迁和文化的特色。
母亲后来也养成习惯,只要去外地,一定会费力去找当地特产烟,买来好看的包装盒给父亲捎回去。就像河北的钻石、山西的大光、江苏的苏烟、浙江的利群、山东的泰山......严肃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才会在不苟言笑的脸上拉开皱纹露出色黄的牙齿。
久而久之,我对吸烟者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情。一面担忧,一面无奈,一面又觉得心疼。香港TVB剧里帅气叼烟的痞子带着多少无知青少年走入烟坑,只是想耍帅的开始慢慢变成戒不掉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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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基数不断增大,就业压力、生存压力似乎离我很遥远,但对于在社会里辗转的父亲,这些压力迫使他去寻找生活的豁口去发泄。
烟似乎是他很好的伙伴,一口烟气瞬间消解压力,惆怅的内心可以用这种方式片刻留白。
那年我高三,家里禁烟。我常常在出房门打水的间隙看见佝偻在烟台上,一口口吸烟的父亲。云雾缭绕的阳台,站在烟圈里的父亲似乎随时都会架着祥云飞上高空。
烟圈里似乎有一个释然一切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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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母亲出门渐少,我倒是自由时间多了起来,每一次出远门,母亲都会打电话再三叮嘱我给父亲带烟,虽然每一次相当抵触,但拗不过母亲执着地嘱托,我最后都会选择妥协。
母亲说:你父亲这么多年,就这么点爱好,随了他吧。
母亲当然知道吸烟不好,但母亲更想去理解父亲奔波劳累的辛苦,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帮父亲分担这份社会责任,她有限的认知里就是尽可能满足父亲有限爱好。
父亲喜欢收集烟,就像收集世界碎片一样,他仿佛是从这些烟里看见了时间,他试图想要用这种方式记录他存活的点滴。就跟集邮的爱好一样,满足感的充盈膨胀心里的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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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赞同无缘无故的开始这种不良的嗜好,也许刚开始会觉得很有味,但久而久之对生命的无端消耗会让我们握在手里的流沙快速流失。
但,如若能提高生活的幸福指数,这样的小放纵在本就是享受生命的本质下,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我便释然了。烟雾里氤氲着的是父亲苦涩惆怅又隐隐幸福的时光。
热爱生活,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