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晓珠
去看三妹的主意是母亲出的。母亲一个人要强了很多年，她刚毅的外表下终究有一颗柔软的心。我深知那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坚韧的无奈。提起往事，尤其是三妹的时候，她竟泪眼婆娑，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次，我什么也没说，也许沉默胜过一切。我走过去，搂住她瘦小的身体，轻轻拍她的肩膀，她把头埋在她女儿的怀里，有节制地抽泣着。我从来不知道，母亲心中会有如此多的忧伤。二妹到南方打工是她自己的选择，把三妹送给别人也是迫不得已。
母亲即将五十岁的人了，生活中不顺心的事，也渐渐看开了。我们村的女人大都不长寿。母亲说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福分。村里谁都知道她有一个很争气的大女儿。
临行那天，母亲躲在房间里梳洗，迟迟不肯出来，真像个羞答答的新娘子，恐怕父亲当年也没有如此厚遇吧，而她要见的，不过是她多年未见的小女儿而已。清晨的日头开始露出曦光，我佯装生气:“妈，你自己看看都啥时候了，我看你今天还是别去了!”
“不会吧，我弄了好久吗?为什么我不能去瞅瞅我女儿?”脚步匆匆的母亲，急忙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小镜子，一脸的无辜状，“海梅，你瞅瞅，眼睛不是原来的眼睛了，嘴唇儿不是原来的嘴唇儿了，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没，是妈和我们一起长大了。”我笑着说。“这么唐突，你三妹会认我吗?”妈妈不安地问。“我真的不想打扰她，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此刻的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就说:“妈，要不我去吧。”“我就说我是师范学院的学生，正好回来代课，看看我的学生，你看，我不是快毕业了吗?”
妈妈这才点点头。
“他们要是怀疑，我就穿上校服，戴上眼镜，对了，我还有校徽呢。再说农村人一般对老师都很尊敬，不会刻薄我的。”
妈妈瞅了我一会儿:“你去也一样，妈有个心愿……给你小妹照几张照片，拿回来我看看……”
还没等她说完，我早就跨上自行车:“妈，摄影是我的强项，包在我身上。”身后，日头将母亲的影子拉得老长……
两个镇子相隔甚远，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时光是只无形的大手，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周围的一切。车轮下的柏油马路取代了早年的坎坷土路，两边是青翠欲滴的绿化树。抬头仰望那个曾经记忆里的小山村，层层绿树相遮蔽，犹抱琵琶半遮面。
十六年前，妈妈生下了三妹，那时我才六岁，是计划生育正“紧”的时候，加上爷爷过世，奶奶重男轻女，就更加不给妈妈好脸色看。无奈之下，妈妈只好托熟人把三妹送给了别人。那个场景，我并没有淡忘掉，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愈加清晰。每每想起这段往事，我的心里便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愧疚难当。
不久，就到了三妹所在的镇子，我买了一些书和文具，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三妹好像是十五岁那个样子，大概也该读初中了吧。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像老师，我特地拿来了弟弟玩偶娃娃配戴的黑色眼睛框。
一路上，我为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而忧虑。今儿的自行车，出奇地快捷，迎着阵阵阴凉，我心里心潮澎湃。这样做，不知会不会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说实话，我好担心，好担心此行的结果会不会……
母亲说:人这一辈子，总会有迈不过去的坎儿。而这条乡路，总是要走的。亲情似一条绵韧无形的纽带，连接着我们在时光的长河中跌宕起伏。
眼看快离三妹生活的村子还有一段距离，路经一所学校，恰逢大批中学生放学，我抬头一看，是寨河初中。也许三妹就在这里读书吧。要是能在人群中遇到她该有多好啊，哪怕是只看她一眼。想到母亲刚才的情形，我又一阵心酸。母亲确实已经老了，就算是为了母亲，为了我可怜的母亲……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泪水长流……
原文选自蒋珠莉作品集《愿我在最美的时候遇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