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爸打来电话,问我周一是否愿意去参加安根叔叔追悼会,内心戚然,便向爸问了一些安根叔叔病逝的细节。爸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安根叔叔前几日突然口喷鲜血,后送到医院抢救,做了手术,一直未醒直至去逝。我想我当然得去道别,安根叔叔是我心中一位让我非常温暖的长辈!
安根叔叔是我爸的战友,来到衡阳,爸打交道的朋友很少,只有二三个战友而矣。而安根叔叔在我来衡阳的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后来才知道他一直在云南部队),大概到了我快小学毕业了的年关,安根叔叔携带着他的家人出现了,那时交通并不方便,一般都是安根叔叔骑着他的自行车,儿女随行,自行车前后各坐一个,我家是郊下,他家是城里,骑过来也得二个小时吧,这样的模式持续了好些年。爸本是孤僻之人,不喜和人打交道,待人冷淡,而安根叔叔好象从未察觉一般,他自诩是爸关系最好的战友,又是一个村一道出来当兵的,有事没事都得常见面才行,少年记忆里很长的时间里,都是安根叔叔骑着他的单车,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我家,有时他会带上他的活波可爱儿女,但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搭上一些好吃实用的东西,来和爸叙叙旧。
安根叔叔的到来,倒是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几许的亮色,他性情开朗,和蔼可亲,又总会带上好吃好用的礼物,爸对他并不热情,他也不会计较,跟爸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个没完,对我们也关怀备至,这对我而言,是一份别样的温暖,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父亲的形象。原来,父亲也可以这么和善可亲,这么唠叨,这么温柔的。常常是,在家门口望见安根叔叔骑着单车的身影,我便欢呼雀跃地奔过去迎接,而安根叔叔那亲和的微笑,温柔的话语,成了我心目中他被定格了的永远形象。
慢慢的,爸似乎也默认了他们的这种状态,一年中,都是他来我不往,但到了春节,礼节性地,爸也会带上我们一家去安根叔叔家玩上一天。安根叔叔家是在市的最中央,就如乡下孩子进城,这一天,好吃好玩好乐的都可见识一下,安根叔叔的儿女性情也很好,姐姐哥哥叫得很甜,不忘带我们四处走走。但其实即使木讷,我也感受到了我们二家的差距,那时安根叔叔正值要职,在单位风生水起,在家也是一把好手,虽然我并不明白他当时的风华正茂,但却仍是感受到了他的光芒。他的家装修得自是辉煌,第一次去时,竟也是让我傻了眼,那个年代普通人家的装修不过是刷下白墙,在地上刷下红漆,他家的地板、家具等都是到广东运回的,自是不一样的排场,而家里更是人来客往,很是热闹,当时的我更在意的是那份不一样的惊诧,和看到另一个不同于自身的生活场景吧,但即使宾客满堂,当时的我却没有被忽略轻视的感觉,这也和安根叔叔的细心周到有关吧,每次和别人介绍我们,他总是不忘加上我们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家人,那种感觉到现在也觉得很骄傲。
如果从岁月的长短来推算,长大后的时光已是变得时光飞逝,记忆当中的东西永远都是小我身边的生活,连细节也慢慢被磨灭了。成年后虽然也会随父母有逢年过节的拜访,但安根叔叔似乎也仅是我少年时那最温暖的一道光。
这三十年的时光,安根叔叔度过了很多坎,先是阿姨的脑瘤一直在反复,安根叔叔将商战转为家战,陪着阿姨与病魔作斗争,悉心陪护在阿姨身边,一次次地将阿姨的生命挽回。这种挽回,到最后被人看作是是一种偏拗,记得阿姨做最后一次手术前,所有人包括医生都劝他放弃,但他执意不肯,他伤心他在部队二十多年,妻子对家庭的付出,说只要能挽救妻子的生命,即使她术后变成了植物人,也是一个念想和陪伴。也是这种执拗的力量,阿姨术后真就从植物人如小孩般醒来,又小孩般开始学习说话、走路,而这每一点的进步,也应是安根叔叔艰辛付出的成效吧。阿姨的病痛长达十余年,而安根叔叔不离不弃挚爱的陪伴,也应是阿姨心中最大的安抚和力量吧,后来在阿姨的追悼会上,哭得最伤心的人竟也是他,即使如此长情的陪伴,他也不能接受妻子离开的事实,这样的丈夫怎么不会让人敬佩呢?
2014年的一天,从不吃药的爸突然说要开始吃降血压的药了,他不无唏嘘地跟我感叹说,安根叔叔突然脑溢血,半身瘫痪了。爸不善表达,但在爸的心中,安根叔叔确实是他最好的战友和朋友,看到战友的窘状爸也终于心有戚戚。等安根叔叔出院了好一阵子,我陪爸看望他,安根叔叔自嘲说,闯荡了大半辈子,如今卸下了所有负担,原以为可以过几年轻松的日子,骑个单车去看看祖国山河,没想到突然又瘫倒了,还好儿女也都已成家立业,不需要太多牵挂,现在只要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便好。我那时也正是骑行爱好者,于是我们便一起聊起骑行中的趣事和风景,只是现在回味,在那种情形下聊,对他可能也是一种残忍,只是那时的我不自知,而以安根叔叔和善,更多的是他的乐观,面对世事无常,也需要这样一种豁达的姿态吧。
都说相由心生,追悼会上,再次看到安根叔叔慈颜悦色的遗容,不禁泪下,总感觉他还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却又不知觉地慢慢在抽身离我们远去,都没有给我们一次道别的机会。最近一次见他,还是在爸的生日宴上,我答应去接他,却又迟到了,他早早地等在路边,笑呵呵地上车,聊些家常,他说经过他努力恢复,可以到处走走了,但如果没有车坐,离不了家百米,平日里扶着楼梯到坪里去晒晒太阳,看人家下下棋打打牌,家里的事有儿子媳妇,倒也不让他操心了!很难想象,这样一位蹒跚的长者,曾经也有着一腔热血和豪情,叱咤风云地行走天地,也曾经如此痴情地眷守着一份爱情,也曾经是展臂呵护着儿女健康成长,也曾经是我生命中那一道最温暖的光!而今迟暮,却又如此心平气和地接纳了自己的当下,活得这么坦然舒适!
安根叔叔的追悼会开得非常简约,只有几分钟的追悼词,是司仪在例行的套话中加了些他的生平,这样的套话让我很伤心,安根叔叔原不只是如此简约的人生,他的生命也曾经那样绚丽地存在过,只是他的匆忙离去,我们还来不及去追思、伤感、怀念!都说人真正的死亡,并不是在他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之时,而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不再记得有他的存在,真如此,我想安根叔叔还会陪伴我们走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依会是我生命中一道很温暖的光,给我温暖,照亮我的前路!于我如斯,于他深爱的和爱他的人,也应如此吧!
安根叔叔,你曾说你退休后,你最大的愿想是能骑上一辆自行车,恣意而行,去踏遍千山万水,可惜你一直未能实现,而今你已不需受限身体的束缚,愿你在天国能白云作伴,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