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来看你

(一)

最近病毒肆虐 ,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学同学小赵跟我视频。

视频那头,四菜一汤,客厅里放着音乐之声,她女儿在镜头前跑来跑去,欢声笑语,热气腾腾。

小赵问:“依依,上次相亲那个男人怎么样?”

我说:“还能怎么样,吃顿饭,然后交个朋友。”

小赵说:“你也别挑了,条件差不多就得了。”

我笑笑。

那边的客厅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我问:“这歌叫什么?”

她说:“漂洋过海来看你?”

我说:“嗯,挺好听。”

她说:“现实中哪有这种人?你呀,还是快点摈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找个人定下来。”

我又笑笑:“好好好,跟我妈似的,啰嗦。”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大家都怕我陷入孤独终老的绝境。

也是,三四线小城市,三十多岁的女人,单身,跟怪物似的。

窗外终是变了天。

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握在手中。

冷风呼啸,黑夜浓似化不开的墨汁。

“陌生的城市里,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时光就像一个隧道,往事统统装在里面。

偶尔晃一晃,搅得眼睛发涩,鼻子泛酸。

我翻出那张老照片。

2007年夏天,在玉溪一中足球场南角,男孩和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并肩站在一起,后面是一排招毕业照用的椅子,以及正在散开的的学生。

男孩表情僵硬,一脸不情愿,女孩笑颜如花。

这是我和宋惟唯一的一张合影。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宋惟,这个名字,我有多久没有想起了。

我裹紧衣服,向杯子里重新续了点热水。

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雨水,在人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来袭,宛如那年冬天。



(二)

小时候,我家住东风小区,宋惟住我家对门。

他爸妈常年在外做生意,把他丢给奶奶照管。他奶奶老当益壮,天天到巷口的群艺馆打牌,一打就是一天。

宋惟穿开裆裤时,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我,我帮他把过屎把过尿,喂过饭换过衣,哄过睡换过尿片。

说起来好像我是他妈似的,其实我也就比他大三岁。

我爸常说:“隔壁家那个可怜孩子,肯定还没吃饭,依依你快点把人叫过来。”

我汲着拖鞋过去,才拉开防盗铁门,嘎吱一响,宋惟的小脑袋就从他家门后面探出来,不等我张口,就自觉地从我胳膊下面钻过去。

吃完饭,老爸的职业病发作,支起小黑板就给我们上课,宋惟那会儿还没上幼儿园,啥也不懂,就老老实实坐我旁边听课。

往往课上到一半,他的鼻涕就挂下一根来,老妈赶紧找来一件我的衣裳给他穿上,还吩咐我随时给他揩鼻涕。

我也是手笨,时常把又黄又浓的鼻涕弄得满手满脸。

手是我的手,脸是他的脸。

虽然他还小,可是已经有了自尊心,他从此抗拒我给他揩鼻涕,无奈抗拒不了我的武力。

后来无论是我妈还是他奶奶,每当回忆往事时,都喜欢把这事当作笑料讲。我在一边拍手附和,宋惟就冷脸走开。

等我上到小学四年级时,宋惟读一年级,由于都在二小读书,每天领着他上下学,又成了我的任务。

我当然不会乖乖执行任务,总是要从中捞取点好处,于是我找借口让他给我提书包,从学校门口提到家门口,至于为什么只到家门口,主要是防止被老爸老妈看见,怕他们骂我不爱护弟弟。

一段时间后,宋惟也狡猾起来了。他认为总是自己拎书包不公平,要猜拳才公平,如果我不同意猜拳,那就是以大欺小,是很可耻的事。

我一想也对,好吧,那就猜拳吧,还怕猜不过你一个小屁娃?笑话!

然后才发现,我居然真的猜不过一个小屁娃。十打九输,我简直怀疑这个小屁娃会读心术,怎么总是赢。

当时他已经初步展现出过人的读书天赋,可我还是没把猜拳和读书联系起来,只怪自己运气不好。

才过了一个学期,宋惟就申请跳级到了二年级,三年级时,又跳到四年级,居然就只比我矮了一级。

对此我是不服的,都是吃的一锅饭,要说补课嘛,都是我爸给补的课,怎么他就能跳级?

我问他:“公共汽车到站,下去2名乘客,上去3名乘客,到终点站下来4人,问一开始几名乘客?”

不假思索,他就给出了答案:“3。”

“哈哈,错啦!”我高兴极了,“看吧,你也没多聪明嘛!”

他白我一眼:“那就是2。”

我难以置信,“啊?你怎么知道!你肯定是乱猜的!”

“因为终点站,司机也下车了。”宋惟不紧不慢地说。

虽然他答对了,但我还是不服,我跟他打赌,每次作业,谁的分数低,谁负责提书包。

然后我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从此以后,连猜拳那百分之十的赢面都省了,每天都是我帮他拎书包。

既然从智商上比拼不过,我开始走其他路子。

“宋惟,过来,你看你,让你多吃饭、别挑食你不听,都四年级的人了,个头还那么矮!”我抱着手,摇头晃脑,笑嘻嘻地看着比我矮了一个头的宋惟,“这样吧,为了激励你好好吃饭,从今天起,谁跳起来够不到门框上,谁背书包。”

宋惟抬头瞅了瞅门框顶,又瞅了瞅我,“你耍赖!”

“耍什么赖?”

“你比我高比我大!”

“那你还是男生呢!”

宋惟似是没话说了,他低头,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朝后退了两步,双拳握紧,两膝微屈,一个猛地往上跳——

很遗憾,一切尽在掌握中,他果然够不着。

“哈哈哈。”我忍不住在旁边笑他,“你小子终于输了吧。该我了!”

我站在门框下,微蹲,纵身跳起,双腿齐齐往后一卷,手向上一够——轻松搞定。

“怎么样,厉害吧!”

“还不错,跟八爪鱼爬树差不多。”

“八爪鱼?”

“八爪鱼。”

八爪鱼是什么鬼?算了算了,对一个手下败将不用计较太多。

我得意洋洋地从他倔强又不服的注视中淡然走过,“总之呢,你就乖乖提书包吧,别说姐姐欺负你哦。”

然而得意没几天,报应就到了。

那天早上起床,突然发现自己腮帮子开始痛,去到学校没一会儿,同桌就惊恐地跟我说:“廖依依,你脸肿了。”

一照镜子,差点没把自己吓晕,右边腮帮子跟猪八戒似的。

老师一看我这造型,课也没让上了,立马打电话叫老爸把人带走。

隐约中好像听见他们说什么“腮腺炎”、“传染病”之类的,大家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对于我来说,生病不是重点,重点是不用上课。对病情一无所知的我,开开心心地跟着老爸回了家。

腮帮子越来越疼,米饭自然是吃不下了,用吸管草草吸了点粥,又乖乖吃了药,我就捂着脸睡床上去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来时天已全黑,只听见外面有人在讲话。

“宋惟,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是老爸的声音。

“你可吓死奶奶了啊,啊,你下回可别这样了啊!”这是他奶奶的声音。

“咦?你脸咋了?”这是老妈的声音。

我忍着痛,一刺溜从床上爬起来,开开门,只见宋惟站在一群人中间,书包带歪了,红领巾散了,衣服也脏兮兮的,脸上还红了一块。

见我出来,大概没想到我变猪头的样子如此有喜感,他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下笑出声,“太丑了!”

边笑边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我妈,说这是给我敷脸用的。

塑料袋子已经被戳得像个漏斗,里面是一坨仙人掌。

后来我才知道,宋惟这小屁娃,听说我得了腮腺炎,居然去偷隔壁小区保安大爹种的仙人掌。

偷也就偷了,还点儿背,被狗追,为争抢时机,他徒手摘仙人掌,手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随即仓惶逃窜,最后摔了个嘴啃泥。

徒手摘仙人掌,嗯,这场面只能用壮烈来形容。

幸好那条狗只有两三个月大,尚处于激情有余、实干不足的年纪,追上他后,只敢叫不敢下嘴。否则,这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话又说回来,仙人掌还真是管用,没几天,我这腮帮子就不肿了。

为了表示感激,我主动承担拎书包的重担,宋惟这小子居然还跟我客气上了,死活不让我拎,说我是病人,要让好好休息。

我爸妈从此也更喜欢宋惟了,还把对他的关心拓展到学校里。

宋惟那会已经基本没周末了,一有时间就参加各种补习班和比赛,什么奥数兴趣班、华罗庚数学金杯赛、九章杯。

为了给他加强营养,作好脑力支撑,他们让我课间去给他送水果吃。

他在三楼我在四楼。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就冲到楼下,他们班门口放风的小胖子一见是我,就风一般地冲进教室,大喊道:“宋惟,来啦来啦!”

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

然后又风一般地冲出来,冲我喊:“马上就出来了!”

我点头:“谢谢学弟。”

小胖子丢下一句“不谢不谢”就跑掉了。

宋惟半天才出来,刚接过苹果,就有小女生抱着作业来找他。

哟,挺热门啊。

我手搭在栏杆上,看他。一脸稚气,却跟个大人似的一板一眼,跟在家里偷奸耍滑的样子大相径庭!

不愧是我家们神童!我咬一口苹果,与有荣焉。

次数多了,我就把水果分给小胖子一点,一来二去的,居然混得半熟。

有一次小胖子八卦地问:“你是不是和宋惟在一起了?”

我差点没一口苹果喷出来,“怎么可能!他是我弟弟!”

“哦,可宋惟从来不叫你姐姐。”

我咬牙,“哼,他肯叫我姐,老母猪也会上树了。”



(三)

很快,我的小学生涯,在跟宋惟的斗智斗勇中毕业了。

小升初的考试没考好,我去了四中,咳咳,老四中,并有幸成为这里的最后一届学生。

年长的朋友们应该有印象,在东风中路、上春街旁,那所名声不大好的中学。

那会儿流行给各所中学取外号,什么“情场”、“烟场”、“战场”……老四中,正是传说中的“战场”。

更有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衣帮”。

那是一段燃情岁月,虽然老爸老妈忧心忡忡,但我怀揣“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以及“宁当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毅然决然报道去了。

新任班主任是老爸的同学,是个圆脸的中年妇女。受老爸委托,她对我格外上心,开学没几天,就委任我作班长,掌管全班大小事务。

我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哈哈,老娘总算也当官了!

当官的第一件事就是监督同学们剃头。

大家都知道,中学生是不能留长发的,具体要求是,女生不过肩,男生不过耳。

在老师公布要求的第二天,我就气势如虹地展开了检查工作,果然抓到一个不听话的。

姑且叫他A同学吧,班上48个学生,他的学号48,也就是说,他是最后一名考进来的。

我俩在教室门口就掐上了。

“A同学,你看你那是什么造型,你俩鬓角是龙须吗?”

然而A同学并不跟我对话,只是用鼻孔看了一眼我拦住门的胳膊,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是块难啃的骨头,我在脑子里飞快转了转要咋处理这复杂局面,硬拼?打不过。放人?有点下不来台。

这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绕过小A的脖子往后一拉,A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到手的主人身上。

“叫你剪头发,你咋就不听话呢!”那人拍拍A后脑勺,哦,原来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郑小甲。

郑小甲生得五大三粗,从小就有当保镖的潜质,他讲话很有分量,毕竟那时力量压倒一切。

A一下子就怂了,当即表示要削发明志、改过自新。

我对郑小甲顿时心生感激,继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亲近感。

那时宋惟读小学六年级,我们上学的路以会堂为界,他朝右,我直行。

这时我们基本不划拳了,也不比成绩。刮风下雨,都是宋惟拎书包。

每天到会堂那儿,宋惟就把书包丢给我,然后保持着他天才儿童的高冷气质,潇洒转身而去。

只是我放学的时间比他晚,放学大家就各走各路。

这一空档,很快由郑小甲补了进来。

郑小甲家住新世纪花园,往我家还往北走一站路。每天放学,走到东风小区巷子口,我俩就挥手告别,我右转,他继续直行。

有一天,郑小甲说他要去舅舅家,正好也在东风小区,可以顺路送我回家。

我俩一路走得比往常慢,我们一直在聊,聊得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就是总有话在聊,聊不尽的样子。聊着聊着便已经到了我家楼下。

“我到啦,拜拜,谢谢你送我回家。”我朝他挥挥手。

“嗯嗯,明天见,廖依依。”郑小甲呵呵笑,然后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当时夕阳余晖正好照在小区黄色的老墙上,头顶不知哪家的虎皮鹦鹉叽咕乱叫,空气中飘来令人安心的饭香。

我的心情居然有点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反正就是有点好。

我哼着歌上楼,刚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就被一声巨大开门声吓得一抖,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来。

抬头看见宋惟站在门口,像一尊铁面门神。他环着手臂质问我:“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没干嘛啊,这天儿不是还亮着的嘛。”

“你没干嘛那你笑什么?”

“你哪里看见我笑了?”

“在楼上。”

我开始明白他是看见郑小甲送我回家了,我跟他解释道:“郑小甲他舅舅家也住这儿,人家这是顺路。”

他居高临下地对我嗯了一声,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宋惟跟我从小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从来没闹过冷战,这还是第一次。

早上也不等我了,自己一个人就上学去了。

下午我端着饭菜去敲他的门,他也只是接过去,并不多说一句话。

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要跟我绝交。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眼小。我忿忿地想。

冷战持续了一周,直到周六下午,我在厨房大显身手,正在切辣椒时,宋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

我转过身,只见他漫不经心地转着个摩方,身子倚着门。

“干嘛呢?”我才一发话就后悔了,忘了我们还在冷战。

“廖依依,我要吃炸薯条。”

“不行,小娃娃不能吃这些香的东西。”

“要吃薯条。”

“明天吃。”

“为什么?”

“我的小神童,因为要洋芋要冻三小时才能变成薯条。”

“哦。那你现在快点煮碗面,我饿了。”

饿了还那么嚣张!算了不要跟小屁娃一般见识!我默念n遍静心咒,麻利煮了两碗面。

宋惟看上去真的饿了,三五下就连汤都干了。

撂下筷子,他语重心长地说:“看在面条的份上,我同意跟你合好。”

我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好读书。”

问号缓缓变成一排……

“你妈让我转告你,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啊?恋什么恋,谁说我要早恋?我怎么可能早恋?”我有点心虚,脸上火烧烧的,语速飞快。

“好,谁早恋谁是小狗!”宋惟一下子笑出来。

我感到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一来一回,我气势上输了半分,嘴上当然是不肯认输的。

“好,说好了!请你先把锅碗洗了。”

很快,我读初二,宋惟也初一了。

宋惟提前一周去参加军训,我和老爸一起去给他送东西。

一连几天阴雨天气,到处湿漉漉的。

隔着大铁门,我给他塞进去伞、香蕉、苹果、洗面奶、防晒霜、湿纸巾、运动鞋、饼干、牛奶,还有一个饭盒,整个过程类似家属探监。

“趁热吃。”

“我看看是什么,干拌面,嗯,看着还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这几天风吹雨淋的,我放了点白胡椒,暖身。”

宋惟蹲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把面划了个底朝天,把饭盒递出来,“还差点辣椒。”

我翻个大白眼。

“记得擦防晒霜,黑得跟碳似的。”

“知道了。”

“晚上要用洗面奶,要不然防晒霜洗不掉。”

“嗯。”

“水果天天都要吃。”

“啰嗦。”

“记得打伞。”

“再见。”

宋惟抱着那一堆东西一头扎进细雨中,像只小鹿一样跳来跳去。

这小子,不知不觉跟我一样高了。

军装穿在身上也格外精神。

我突然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由于初中不同校,他在文化路那边,上学更远了,他开始骑自行车上下学。

从文化路拐到凤凰路,又到东风路,他每天都在对面的体育馆门口跟我碰头。

见他一来,我就纵上他的单车后座,然后喊一声:“起驾回宫!”

回到家,宋惟就开始监督我做作业,恨不得拿根小皮鞭随时对我进行鞭策。

——“人笨呢,就得多努力,你看人家笨鸟也会先飞,你学着点。”

——“先把这题做了再睡。”

——“醒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书就犯困,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逼我读书,在我合眼之前,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

——“廖依依,你这样怎么考一中……”

什么一中?谁说我要考一中?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四)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鸭子真的上架了。

后来中考我人品大爆发,竟然考了个715分,超录取线7分,光荣录取一中。

当年老四中只有五人考取,万万没想到啊,我竟然是其中之一。

所有人的眼镜碎一地,大家都不敢相信。

我也不敢相信,每天睡觉前都把成绩单放在枕头边,醒来第一时间看上一眼,生怕这只是个梦。

我爸我妈扬眉吐气,到处请客吃饭,昭告天下,简直比我考上大学还喜庆。

好多同学也趁此机会对我进行惨绝人寰的洗劫,他们本着“吃光、用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一顿接一顿地让我请客。

最后一顿,是请郑小甲。

郑小甲还是五大三粗胃口大,但鉴于我已经山穷水尽弹尽粮绝,我们那天晚上就简单吃了点烧烤,然后他把我送到小区门口。

这几年他没少照顾我,这次中考他没考好,能去哪里读还不知道。

我知道他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佯装没事,让他不要泄气。

最后跟从前一样,我们挥手告别,目送彼此离开。

初中三年,就如此这般的,画上句号。

那几天光顾着走街串巷宴请四方了,等回过神来,我才突然发现隔壁搬空了。

宋惟!居然搬家了!

我万分震惊!自以为以我跟他的关系,不可能搬家都不说一声!

可事实是,他真的没告诉我!

对于宋惟不打招呼擅自搬家的行为,我感到非常恼火,更牛的是,连我爸我妈也不知道他们搬哪儿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没有传呼,没有QQ,更没微信,一个人如果想消失,就跟水蒸发到空气中一样,连渣都找不着。

我拍桌子打板凳,宋惟,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让我逮到你!逮到就大卸八块!炒成肉酱下酒吃!

我气得好几天都没睡好,后来又忍不住乱猜,这小子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宋惟和我,仿佛自然而然就该是邻居,对于这段关系,不晓得是如何开启的,更没想过有一天终将会结束。

每次出门去,都忍不住往他家的大铁门那里看上几眼,总觉得宋惟那个小屁娃还会像从前那样,冷不丁把他高冷的小脑袋探出来。

高中开学前的头一天下午,我炸了薯条,神叨叨地对着他家大门,“宋惟,出来吃薯条了!”

明明知道没人,还是很失望。

“搞什么嘛!说好的吃薯条呢!炸好了你又不来吃!宋惟你这个不孝子!白眼狼!”

我越说越气,把他家门砸得咣咣响,“宋惟,你出来!你别躲着!有种出来!翅膀硬了,要单飞了!啊?出来!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廖依依……”

……

我是对他过于怀念,心神不宁,自己脑补了他的声音?

还是是骂得太投入,肝火过旺,以至于出现幻听了?

缓缓转过身去,居然真的是他!

那脸那嘴,那身子板,化成灰我都认识!

其实对着铁门乱喊乱叫并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那一刻我居然流出了眼泪。

这一天一定会被钉在我人生的耻辱柱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我擦干眼泪,端着盘子,转身回了家。

宋惟默默跟进来。

我决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理他。

我端着盘子,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卧室。

宋惟一直跟着。

我一头钻进被窝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宋惟也不说话,就坐在书桌旁。

隔着被子都能感到他在看我。

我终于受不了了,“你走吧。”

“我要吃薯条。”

“在厨房!”

“还差番茄酱。”

“所以是番茄酱的问题吗?”我掀开被子坐起来。

宋惟跟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对不起。”

他眼睛圆圆的润润的,好像小鹿一般。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毕竟是弟弟,是那个挂着鼻涕、跟在我后面要吃要喝的小屁娃,是那个考了第一名就嘚瑟的幼稚鬼,也是那个徒手摘仙人掌的小笨蛋。

是我最亲爱的弟弟,哪有姐姐不原谅弟弟的呢。

我去厨房找了点番茄酱。

“以后不准突然消失。”说完,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否则,哼!”

宋惟重重地点点头。



(五)

高中生活正式开启了。

玉溪一中当年还是很猛的,时不常就得出个状元。

去到这种高手如林的地方,才知道自己有多弱鸡。

以前耍耍小聪明就可以考个好成绩的时代一去不返。

一中施行住校制,我跟另外五个小美女住一间。

每周的中间那天,也就是周三,宋惟会给我打电话。睡靠桌子的舍友,一听见宋惟的声音,就冲我喊:“廖依依,你弟弟的电话!”

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弟弟。

我:“吃了吗?”

宋惟:“吃了。”

我:“学习怎么样?”

宋惟:“比你好。”

我:“想不想姐姐?”

宋惟:“不想。”

我:“那我周末不回去了。”

宋惟:“回来煮面。”

我:“让我妈给你煮。”

宋惟:“我想吃你煮的。”

我上高二时,宋惟毫无意外地也考取了一中。他在一楼,我在二楼。每次课间操,一群人从楼梯上涌下来,老远远就看见他站在教室门口。

他那时已经有个伙子的样子了,五官长开,眉宇挺阔,嘴唇上面还长出细细软软的绒毛。

曾经只到我胸口的小男孩,不知不觉已经高过我一个头。

跟宋惟走在一起,总有其他女生偷瞄。

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女生,都拒绝不了这种莫名的虚荣吧。

高考前夕,学校组织拍毕业照。

那天所有人都穿着校服,整整齐齐地站在足球场南面。

前有考高压阵,后有毕业离别愁绪,大家难免有些情绪复杂。

拍完照片,我看见场边围观的宋惟。

我揽着他的脖子,把他强行带到拍照的老师面前,请求老师为我们拍一张照片。

宋惟抗拒着,却扭不过我,我得意洋洋,他板着一张脸站我旁边。

快门按下,时间定格在2007年。

后来高考,我去了云大,宋惟也升高三了,为了不占用他的学习时间,我坚持没让他送。

我留起长发,开始尝试各种颜色鲜艳、款式新潮的衣服。

有一次去图书馆借书,才出来,后面就有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同学,等一下!“

我回头,那给男生递过来一个借书证,”你东西落下了。“

男生的普通话很正宗,肤色白皙,像是北方人。

“谢谢。”

“你要真想谢我,那就请我吃顿饭吧。”男生笑笑,露出一排白牙。

“你叫什么?”

“董永。”

我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七仙女还好吗?”

后来我请这个男生到二食堂吃了四菜一汤,跟他算是正式认识了。原来他跟我是一个学院的,只是不同专业,我是金融,他是国贸。

晚上打电话跟我妈聊天,跟她说了董永的事。

我妈感叹道:“女大不中留啊,你也该谈恋爱了。”

我笑,“妈,你终于想通了啊。”

没过几天,董永参加高校足球赛,他邀请我去观赛。

在云大足球场,人声鼎沸,现场气氛热烈,那天云大的“仙桃湖”队表现神勇,2比0战胜了隔壁的云师大。

赛后我跟他们球队去园西路吃烧烤庆祝,一堆人喝啤酒,大呼小叫。

我才发现有两个宋惟的未接来电。

我回电话过去,才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喂?”

“你在哪里?”

“跟朋友吃烧烤呢。”

“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没有。”

说完,宋惟就把电话挂了。

很多年以后,生活给了你阅历,教会了你思考,在一些平常的瞬间,比如推着推车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里,你对一堆白菜挑挑拣拣时,又比如半夜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大哭,你对着奶瓶里的沫子打呵欠时,你会不会突然想到,当年那个男孩给你打的电话,他说:

“你在哪里?”其实是说——“你在哪里?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其实是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六)

他的高考终于也结束了。

我几次跟他讨论报大学和专业的事情,他却很不耐烦。

估分之后,刚刚经历人生重要关卡的学生们开始狂欢。

一天晚上,放假在家的我,正在跟爸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电话响起,宋惟的名字在显示屏上跳来跳去。

我接通,对方却是个陌生的声音:“宋惟姐姐吗,快来接下宋惟,他喝醉了。”

我换好衣服后赶紧打了辆车,刚到聚点门口,就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聚在一起。

见我来了,当年吃过我水果的小胖子赶紧向我招手。

“姐,这边!”

宋惟垂着脑袋,坐在KVT门前的台阶上,身后不断变换的彩色光柱,一轮又一轮地照在他身上。

几个同学开始调侃他:“别看宋惟成绩好,酒量可真的差,咱们班就倒了他一个!”

我把宋惟搀扶起来,这小子够沉的,小胖子和我一起把他扶上车。

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坐在车后排,宋惟就像长在我身上一样,头靠着我的肩膀,双手紧紧箍住我。

看他那衰样,我忍不住逗逗他,手揪揪他脸颊。

“也不知道到底谁像八爪鱼。”

宋惟抓住我的手,揣到唇边亲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廖依依。

我心如擂鼓,手被他抓得死死的,怎么也抽不回来。

我第一次去到他的新家,在半山上的别墅区。

我很少见到宋妈妈,那晚上难得她也在家。

和保姆一起把他搀上二楼,关上房门,宋妈妈把我叫到客厅。

宋妈妈当时已经是本地一个以实干出名的女企业家,不着粉黛、衣着朴实。她拉我坐下。

她说:“依依,宋惟一向最听你的话,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去英国读书。”

我有些心乱:“阿姨,我怕他也不听我的。”

宋妈妈说:“以前原本他念初中时就要搬家,可他倔强得很,就是不肯搬,他无非就是想等你考到一中,以后还能在一起,才肯放心搬家。你们两个一起长大,有感情,他舍不得离开你,我们大人都是知道的,”

她又说:“可这次不一样,出国留学是人生大事,可他还是拎不清轻重,坚决不肯去。”

要是放在今晚之前,我肯定会立刻答应她,可是宋惟今晚的举动,让我感到非常心虚。

后来我还是跟宋惟进行了几次谈话,主题都是围绕出国事宜,我把出国读书的时机、前景、优势等等各方各面都跟他分析了一遍。

宋惟的态度让我坚信他那天晚上是喝断片了,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对我的分析不屑一顾。

实在不耐烦了,才反问我一句:“我出去了,一年才能见你一面,你能接受吗?”

我又点心虚,赶紧分析道:“即使在国内,你一年也只能见我两次,应该差不多吧。”

宋惟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宋妈妈就给我打电话,说谢谢我,宋惟总算答应出国了。

直到我回学校,宋惟也没跟我联系。

开学没多久我和董永做小组作业,一起商量着做PPT,讨论中途我去上厕所了,回来就看见董永拿着我的手机冲我晃,说又个电话响了几次了,他就帮我接了。

我一看,一个奇奇怪怪的号码。

我问董永对方说了什么,董永笑着说,对方跟吃了炸药一样,直接质问我是谁。

我说你别介意,应该是我弟。

正说间,电话又打过来了。我接起来。

“廖依依。”

“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

“别幼稚!”

“是是是,我幼稚,你就喜欢成熟的!”

“你现在就很幼稚。”

宋惟不说话了,直接挂掉电话。

距离圣诞节还有几天的时候,云大附近一家超市搞促销,我去临时打了两天工。

我在体育馆附近的教职工宿舍区,和另一个女孩合租了间70平的房子。

那天晚上大降温,大风一阵狂过一阵,像刀子般扎人。

我从超市中出来,晚饭没吃,衣服也穿少了,冻得直哆嗦。

路上行人很少,我就这么一个人,缩着脖子,双手插裤包,沉默地往学校的方向走。

突然电话震,我一看,是宋惟的电话。

”廖依依,你想不想我。“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寒风中有些发抖。

鼻子里清鼻涕也不受控地要流出来。

他又问:“想,还是不想?”

我嗓子发涩。

”想。“

过了一阵,他才回了一个字。

”好。“

就挂了电话。

我看了一眼手机,通话时长12秒。

那晚我恐怕是受了风寒,缩在被窝里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儿梦到有一群小野人在床边跳舞,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斜坡上推大石头。

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起来一身臭汗,骨头像是散了架,头也昏昏沉沉的。

我胡乱洗了个澡,翻出一袋吃剩的土司。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小雨,窗户上蒙起一层水雾。

昆明四季如春,下雨即冬。

这种天气就该在家里宅着,看看电影,吃吃火锅。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

我撒着拖鞋去开门。

若不是他满身风尘,潮湿的头发和有些狼狈的外套,我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跟一群男生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后,余兴未尽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跟我要水喝的宋惟。

他的脸冻得发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团白雾。

他笑着对我说:“廖依依,我回来了。”

我惊讶道:“你、你怎么找来的?”

他向我张开手臂,“笨蛋,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紧紧抱住他,这是从小到大我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听到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有力的,飞快的心跳。

宋惟饿坏了,他几乎二十个小时没有吃饭睡觉。

我说:“飞机上怎么不吃点?”

他说:“我吃不下。”

他摸摸我的额头,“你发热了?”

“没事,有点感冒。”

宋惟强行让我躺下,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看见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土司,说:“还不错,居然有锅。面包别吃了,我给你煮碗面吧。”

我半倚在床上看他煮面,他好像又长高了些,他的背影变得舒展而宽厚。几个月没见,看他熟练的样子,看来留学生活,让他学会照顾自己了。

没一会,他的两碗爱心面就煮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卖相不错,还有荷包蛋。”我夸了他两句。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没你煮的好吃,凑合吃。”

屋里只有一张书桌,平时我的所有吃饭看书的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我们并排坐在书桌前,两个人,两碗面。

外面雨点零零落落。

“你回来的事,你妈妈知道吗?”

“没告诉她。”

“她会生气的。”

“没事,我订了明晚上的飞机。”

吃完面,他把锅碗洗了,然后探探我的额头,“有没有体温计?”

我摇摇头。

宋惟说:“还好我来了。”

他重新穿上外衣,急匆匆出门。没一会儿,他带来一大包东西。体温计、热水袋、退烧药、感冒药、苹果、牛奶、薯条……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不想去外面转转?”

他看着我,“廖依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晚我吃了退烧药,和宋惟坐在床上,一人披一床被子,在电脑里搜了半天,也不知道看什么电影好,后来随便点开了《唐伯虎点秋香》。

电影里巩俐说:即使我真的对你笑,也是笑你这个白痴喔。

周星驰摇着扇子,仰面狂笑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我偏头一看,宋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小时候带他睡过几次,睡觉之前他都缠着要听故事,以我的故事库存量来说,只能反复讲“三只小猪盖房子”这样的故事。

第一只小猪用茅草盖房子,第二只小猪用木头盖房子,第三只小猪用石头盖房子。

听多了,他表示抗议,要求换故事,我只好换着材料盖房子。

第一只小猪用纸盖房子,第二只小猪用塑料盖房子,第三只小猪用泥巴盖房子。

时间长了,我都不知道小猪还能用什么盖房子了。

长大了,我们都懂事了,这一夜,我们把自己的身体保持着正确笔直的姿态,听着彼此在黑夜中放大的呼吸声。

我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感冒药终于起了效果,很快陷入潮水般的梦境。

第二天,我把宋惟送到机场。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处。

飞机起飞后没多久,我就接到宋妈妈的电话。

她说:“小廖?”

我说:“阿姨,你好。”

她说:“宋惟回来找你了?”

我说:“嗯,他刚回去。”

她说:“你们还年轻,容易冲动,容易被一些幼稚的情感蒙蔽了。宋惟现在读书在关建时期,你一个电话就把他召回来,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我说:“阿姨……”

她说:“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但是宋惟以后是有大出息大作为的人,他不可能回玉溪,甚至不可能回云南那种小地方。我跟他爸那么拼命赚钱,就是想让他有个更好的人生。他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一个不会影响他学业和事业的人。你明白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阿姨,我想你误会了,我不会做宋惟的绊脚石的,我有男朋友。我还有事,先不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我眼泪哗啦就流出来。

我想到刚刚跟宋惟拥别时,他在我耳边说的:“廖依依,你能不能先不要跟别人好?”

我笑,“你还管起姐姐的事情了。”

他不肯放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等我回来,好吗?”

后来,我给宋惟打过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我说:“宋惟,我有男朋友了。”

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他说:“你骗我。”

我说:“真的,他叫董永,你肯定听我妈说过了。“

他说:“我不信。”

我说:”他就在我身边,不信我让他跟你说。”

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转过头来跟董永说:“他挂电话了,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别客气,这不是没帮上嘛。”

“我了解他 ,他不会跟你通话的,你站旁边就是给我壮士气的。谢谢你。”

第二次电话,是半夜里他打过来的,电话接通后半天没人说话,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我直觉他喝酒了,他的声音混沌不清。

他说:“廖依依。”

我说:“嗯。”

他说:“我很的很想你。”

我说:“宋惟你喝多了”

他说:“我受不了你跟其他人好。”

我说:“别这样。”

他说:“如果我努力成熟一点,你会不会,会不会就能和我在一起?”

我努力控制住呼吸。

我说:“你好好学习。”

他说:“廖依依,看不见你,我在英国熬不下去。”

我紧紧咬牙,直到牙齿都有了麻意。

我说:“宋惟,你一直是我弟弟。”

过了很久,他才说:“廖依依,你真他妈太狠了。”

电话又断了。

从此以后,他的电话再也没打过来 。

是再也没有打过来。

小时候,我和宋惟吵架,我们不会急于解释,不会着急和好。

因为他是走不散、离不开的弟弟。

好像这个身份永久地刻印在我们身上。

喜欢也不着急,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

足够我们去拥有彼此。

但这一次,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陪你长大,却不能陪你到老。



(七)

2020年2月16日。

阴天。

我在玉溪,大龄未婚。

我厨艺精湛,闲时会给自己做两道精致小菜。

我喜欢运动,周一到周五晨跑,周六和朋友打羽毛球。

我热爱自然,祖国大好河山,有时间便去一一踏访。

我专心工作,朝九晚五,认真细致。

我自给自足,善待他人,对于当下的生活满足又珍惜,唯有爱情,成了唯一的稀缺品。

今年春节,我和父母一起包饺子。

父母头上都已经有了白发。

我妈一边把肉馅包进饺子里,一边感叹:“以前啊,都是和宋惟两家一起过春节,他奶奶做的饺子馅特别好吃。”

去年隔壁又搬来了新邻居,两个大人和个刚上小学的可爱小女孩。

物是人非。

我妈说:“前几天,在街上遇见宋奶奶,她还说宋惟今年要结婚了,找了个对象,也在英国。”

小赵总说我的心是空的,我是在等什么。

这个夜晚,我明白自己再也不用等了,那个男孩,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的邮箱里,躺着一封没有寄出的邮件。

三只小猪盖房子,茅草房子、木头房子、石头房子,还是其他房子,管他用什么材料,跟你在一起,就是最结实、最温暖、最幸福的房子。

宋惟,恭喜你,盖好了自己的房子。

宋惟,对不起。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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