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吃面前，人是最可爱。七情六欲，喜怒悲嗔一下子便跳浮于面庞。将臭气腾腾的臭豆腐举到平日里楚楚骄矜的淑女面前，细言轻语的语调里也带了几丝软言软语的埋怨和责备。失却风度地捂鼻，没了禁欲的作态。仙女落入了人间烟火，染了凡尘般邻家女作态，是带着温度的可爱。若是遇到本就性情火爆热辣之人，势必要啐一口才解气，然后几个白眼翻上。说不定作乱之人还得挨上几计绣花拳，几句牙缝中冲出来的骂，此事才能消停作罢。就像出锅前撒下的那把辣椒，增了火气，添了风味。不可多得的辣与炙，是乐自在活在世上的回味。
而若是食客碰到了心仪之物，那便不是咽两口口水能解决的。在畅快淋漓地大块朵颖之前，定是要经历一番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双目不移，若视心仪之人般。强咽口水，咂摸着嘴，想象着味。要忍得急了，怕被旁人看去这窘迫的样子，便只好装模作样、晃头晃脑地假装看天、看地、看行人。每一次乱晃都不经意地撇过冒着热气的吃食，再咽一口口水。可惜精妙的伪装还是暴露了，每个人在美味面前都成了蹩脚的演员。若这情境恰好发生在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身上，则更是可爱的紧。生活紧迫，仍未失却生活的趣味，真是人生一大成就，是要拍手称赞的。一大可惜是手机夺去了太多欣赏的时机，此等好风光多半只能在小童和一派天真的学生与老人身上赏得。大多数人被手机摄去了心神，等待此种妙事都漫不经心地。没了享用前这一虔敬微妙的仪式，怕是佳肴也会少了几分风味。我在一旁觑着，咽着口水惋惜。
美味也是最精妙的评判家，以“勾引”分辨失趣之人和“生”意盎然者。年过不惑，人间辛甜苦辣尝遍，历经沧海平川。在美味面前仍能献出一份真诚无垢的“欲”，则是要点头称赞其活到了点子上的。若是在云蒸雾绕、热气腾腾前也一派死气沉沉，则可对其敬而远之。此种人大多无趣乏味，不知把什么了无趣味的东西奉为了圭臬，整出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派头。以“吃”识人颇有些邪门歪道的意味，把吃当成了意识形态，怕是要被些正经向上之人所不齿。那便不齿去了吧，趣味、生气、活力和人世间的韧与味藏在这一碗又一碗的人间五味之中。不愿识之之人，亦不能强求。
少年心性在吃食面前怕是也会露出马脚。以父为例，素日里威风凛凛、端正自持。曾有一遭，因饭菜不合胃口，当即掷筷不食，赌着气碎碎念着，盐放多了，肉煸得过了，菜里油放少了，风味未出。而后自己钻进厨房炒了一份蛋炒饭，喜滋滋地端出来吃了。如同挑食的孩童般，赌气、傲娇、得意、喜气轮番上演。我在一旁瞧着，吃着蛋炒饭，心里叫着好。
食与味是一种尖锐的矛，刺破平日里裹着的给外人看的皮囊，直达未经涂染的内核。而后挑出的是一席春风、天真作派和欲道还休的烟火媚态。
人间有味，也愿诸君烟火里打了滚，不失媚态，不失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