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憩棠留荫”的清代石碑,静静地立在隆昌市南关的石牌坊群旁。青灰的石质面上,有扑粉上灰的一片漫漶,像丑角的脸庞,露出可笑的鼻尖。
那伶牙利齿,声情并茂的导游小姐正介绍到它的来历,碑面白色留痕是上世纪中后期住户人家刮的墙灰。原来,这六座南关石牌坊包括石碑在几十年前都作了民居现成的山墙木构,倒也开发出牌坊的一项新功能。牌坊下的巴蜀古驿道,铺石细密坚硬,锃光瓦亮,是家居的最佳地砖。老百姓的生活每曰都在封建社会旌表之德政,孝,寿,节下花开花谢,晨昏交替。
就这样,风和日丽也好,风雨交加也罢,雷鸣电闪地霹雳,世道人间的沧桑,它们都一一经历,一一渡过,最终得以安然无恙地呈现在游客的面前。也使它们超越众多倒下的各地前辈,为隆昌挣得“石牌坊之乡”的称号。
于是我憬然,隐,或许才是最具智慧的一种生存方式。
森林一片郁郁葱葱。各类树木,藤萝追逐着阳光,奋力地生长。如果从空中的一个平面视角望去,它们大致都是按照一定的高低层次分类和定级的,极少有超出本类阶层的存在。因为树木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原来,隐于芸芸之中,植物们早就懂得。
华美的宫室,巍峨的殿宇,连绵数十里,明丽堂皇,内贮金银玩器,美人华服充其间。一朝兵火燹毁,只弄得榱崩栋折,只余灰烬。只因它处处显众,众星拱月,独显风流。正如托顶架瓦的椽子般,光鲜亮丽,然后,出头的椽子先烂了。
椎头螳螂,伏立于枝,随风摆动。它身上的颜色和周遭环境调合得和谐而自然,杀气收敛在那一对强有力的错齿巨镰下,一动不动。当鸟儿,昆虫途经落脚时,丝毫没想到,借以休息的枝条,竟是一支生死笔,浓墨醮上,圈下生命的句号。隐,竟也能这样的锋利和决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当我们在一片清辉中漫步,人约黄昏后地走在柳丝拂面的岸堤时,月儿悄悄地躲在阳光后,窥探着那一幕幕人世的欢情,把最静谧的柔和作了这戏剧的帷幕,因而,生活才能潮起潮落,精彩分呈。隐,原来是这么的温柔与多情。
唐朝时有个叫卢藏用的人,进士及第后却仕途受挫,久不得用。他冥思苦想,终日琢磨升官之道,一日读到《历代隐士录》,如醍醐灌顶,灵光一现,立即披发入了终南山,餐风饮露,修行道术。当时武后当政,大力提拨拥护武周的年青俊才,这卢藏用却也伶俐,武后在长安和神都洛阳经常往返,他也在终南山和嵩山之间奔波,久之,隐士的贤名也声闻朝庭,一纸任命让他得偿所愿,后来竟做到了吏部侍郎(副部级)的高位。这也真是“终南捷径”了。隐,化为名利的敲门砖,无往而不利。
老子曾在东周的国家图书馆里掌管藏书。浩如烟海书籍的薰陶及博学知礼之士的教导给予他极大的思想拓展,皓首穷经几十年,最终结成哲学的丰硕果实。眼见国家衰微,事不可为,他一骑青牛缓缓西行,函谷关令尹喜阙旁观星,见紫气东来,开关顿首,付之《道德经》一篇后莫之所终。隐,原来终是哲学地对待人生,把有限的经历和时光放在无穷大的宇宙里考量——看世间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又看它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切,不过是一念由心,格物致知,在时光的长河里尽力绽放出个性微小的尘光。
俗语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们托身于这熙熙的世间,欢乐着,悲伤着,愁苦着,狂放地追求着。风尘中行来,是否在行路中的那一顿,观花的那一刹,回眸的那一瞬,隐隐觉察和触动内心的世界呢?
夜来临,清静无语。劳累了一天的石碑对牌坊说:“今天,又有一群两脚的生物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独行墙角的巡游者“喵,喵”叫了两声,仿佛在作着肯定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