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第一天,我们一帮人去橘子洲头玩,你把自行车蹬的飞快,带着我跑得都比金双玉鸭子他们快,惹得他们使劲追赶,兴奋的我在车后座上不停尖叫。
猛一回头,我看见了湘潭路口的指示牌,原来在我嗨到飙泪的自行车追逐赛中,你带着我已经冲过了浏阳路口,把那个每次经过都会觉得有一张大口要把我吞没的见鬼的路口远远抛在了脑后。
我居然就这么抛开了我的童年,抛开了那个扎着蝴蝶结穿着花裙子背着小书包从浏阳路口“砰”地一声斜飞出来的小姑娘。
我的童年啊,在那一天结束了;我的花季啊,在那一天盛开了。
那一天,我第一次在自行车上松开了我从十岁起就紧紧抓着车座不放的双手。在橘子洲悠长而开满鲜花的坡道上,我张开双臂,像一只鸟一样飞翔!
那一天,我第一次揽住一个男生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任由他骑着自行车不停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上画着之字,好像跳舞一样。
是的,跳舞,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跳舞。虽然是我拥你入怀而不是你拥我入怀,虽然没有音乐也没有灯光,但是那又怎样,彼时阳光正好,小鸟欢唱,我的心在荡漾!
那种感觉真好!
那个暑假我一直都觉得很好,有你,有金双玉,甚至还有鸭子他们和电视上正在举行的奥运会里那些裸露着青春肉体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那一年暑假,空气里都燃烧着青春与活力的香气,我们体内的内啡肽和肾上腺素似乎一下子都迸发了出来。
之所以这么说,我是有根据的。
那个夏天鸭子用了无数的招数想勾搭金双玉,甚至成功地加入了我和双玉应你爸妈的请求重新组建的魔鬼训练营,每天出现在我家的小课堂里。
我和你每天都在鸭子要杀死人的目光中,享用着各式各样用他攒了半生的压岁钱买来讨好金双玉的精致点心,当然双玉的这点爱好是我无意中透露给他的。
直到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在郑重宣告魔鬼训练营闭营的同时,才告诉鸭子虽然所有的女生都喜欢那种甜美的糖果和点心,但是像金双玉这么有个性没人性的女学霸,喜欢的当然不是普通女生都喜欢的甜食,而是那种苏式的咸味酥饼和鲜肉粽子。
哈哈哈,一想到当时鸭子那生无可恋的小眼神,我就笑到不能自己。
可惜,双玉到最后也没给他机会,否则我倒真想看看她和那个走路一撇一撇的家伙在一起牵手散步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哈哈哈。
我一直觉得你和双玉该是一对,可是你们总不按照我设定好的剧本来。
双玉也是的,多少次我暗示她要主动一些,可她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比起对你,她对收集明星的签名更有兴趣,她那有限的闲暇时光完全交给了来长沙演出的明星们,被她视若珍宝的那个签名本到高中毕业时居然有七十八个大小明星的签名。
真是幼稚啊,这么复古的爱好,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居然还乐此不疲,在网上和一些跟她一样幼稚的人比赛谁的签名多。唉,明星又不是大白菜,也不挑挑拣拣,那些瘦得像弱鸡一样的男女明星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当然偶尔也有一两个经常健身游泳喜欢秀身材的男星还是满赏心悦目的。
我们的青葱花季多匆忙啊,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单词,应付不完的考试,你跑不完的跑步,双玉收集不完的签名,我脑袋里那些飞来飞去的幻想。
我们都在匆匆忙忙赶场,在课堂上,在操场上,在每天清晨和黄昏接送我的自行车上,在伴着喘息和跑步声的橘子洲头,在热闹疯狂超过菜市场的明星现场,在我妈日复一日给我做康复按摩的床上。
我们忘了好好欣赏一路走来的那些旖旎风光,或许,我们就是那风光?
可惜,彩云易散。
猝不及防地,我病倒了,在高考前的一个月。
“活不过成年”这个魔鬼又来到了我的头上。
其实它一直都在我的头上,也在你们的心上。我无奈,我彷徨,我惶恐,我害怕,可是我看到你们小心翼翼小声兮兮的样子,我又分外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就让它一下子夺走了我的欢乐?
我努力地配合着检查、配合着吃药、配合着理疗、配合着按摩,我要我这具在童年被意外摧毁的身体接受我这颗滚烫的流着大梦想家的血的心,我要它起来,站起来,走出去,哪怕是和过去一样,你推着自行车,我坐在车后座上,手牵着金双玉。
我起来了!
在你们踏上那座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时,我坐在家里干净整洁的茶几前,听着小提琴,喝着红茶,看着最搞笑的综艺节目,笑得眼泪稀里哗啦。
终究,我还是要走上一条和你们不一样的路,虽然我的英语要甩你八条街,虽然我的数学完全可以压倒双玉那个波霸……哦不,学霸,但是我还是坐在家里,等待着命运对我的宣判。
那一天,是我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我没有再像小时候一样非跟着爸妈一起去医院,而是坐在家中悠闲地享受着我的生日时光。伴随着综艺节目里搞笑艺人夸张声音的小提琴音乐,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我屁股下坐着的,是双玉送给我的一本男星写真集。
我知道,无论我生或者死,我的花季都已经凋零,残酷的青春开始登场,准确地说,我已经步入了我原本以为不会有的青年时光。
你瞧,我十八岁的生日是多么的喜乐,虽然没有你和双玉,但是有你们的礼物相伴,我依然很快活,更快活的是我爸妈从医院带回来了我将活过成年的消息。
终于,一直蹲在我肩头心上的那个“活不到成年”的小魔鬼扑扇着翅膀远去了,虽然医生说我的心脏可能有一点小问题。
管他呢,反正活过十八岁哪怕多一天,我都是赚到了。
你瞧,当时的我多傻,白白放过了心脏病这个我新生的毛病,不过,也许我不是傻而是聪明,既然此生已经不能改变,那么除了开开心心活着我还能怎样?
你们考的都不错!可是为什么双玉选择了不远的远方而你没有呢?双玉选择了去厦门大学,而你居然奇怪地选择了长沙本地的中南大学。
双玉说她选择厦大是因为那里有海,每天能伴着潮汐入眠,每天能看着海天放空。唉,她高三的时候都已经是省级运动员的水平了,这么彪悍的女子居然有这么文艺的想法,真是让我为厦大那些只会注重她丰富内涵的男生们捏了一把冷汗。
而你呢,更奇怪,明明成绩可以在北京上海的好学校挑一个遍,可偏偏选择了中南大学。我倒不是说中南大学不好,可是以你在高三时已经完全可以盖过我和双玉风头的成绩,进一个声震国内外的名校不是问题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要留在长沙继续祸祸我们这边可怜的湘妹子呢?
好吧,湘妹子们其实并不可怜,内心里说不定还会有小兔子偷偷跳跃的窃喜!
你每周都会回家,每周都会来看我,我妈每周都会瞒着我偷偷准备一堆好吃的,就等着周末你过来。咦,开了窍终于换掉百穿不厌运动服的你,居然有了校草的潜质,让中老年妇女开始拜倒在你的草鞋下!
我表示不认识你了,偷偷拍了几张你的照片发给双玉,请她鉴定一下是不是中南大学的风向有问题,让一个好好的肌肉男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头发翘不翘的问题来,真是的,头发翘不翘有什么要紧,屁股翘就好了嘛!
可是没想到,发给双玉的照片被她博爱地分享了,立刻她就成了她们宿舍的香饽饽,一群流着哈喇子的女生表示要通过她从良皈依,从此拜在你的门下,成为你忠实的信徒。
我真是搞不懂唉,现在的女生怎么这么不矜持啊,你看我和双玉,从来都不会对照片上华而不实的大腿和肱二头肌感兴趣,我们只在乎有手感的。哈,能下手的才是好的嘛,远水哪能解得了近渴啊,画的饼,再好也不能充饥。
我一如既往地享受着有手感的生活,虽然没有双玉陪伴在侧的日子有些遗憾……呃,好吧,没有遗憾,似乎还比以前更美了,在一个星期的期待之后,周末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哪怕是考试之前你也不曾间断过,总能让我享受到有肉感……啊,不,有手感的乐趣。
所以,你知道的,每次你来,我总是在家里走来走去的,你自然就要牵我的手给我档拐杖或者干脆扶着我嘛,哈哈哈。
我的手感很好的。
从十岁开始我的双腿只能挪动着走路后,我的双手就逐渐变得强大起来,双玉虽然是运动健将,但是她和我掰手腕还是我赢得多一些。你知道我有折纸的爱好,尤其擅长微型折纸,几乎不用什么镊子夹子之类的东西就能折出很多花样来,我的折纸还曾经作为学校的礼品送给了美国和日本的友好学校。
怎么样,牛吧?
可惜,折纸不值钱,至少在我爸妈看来是不值钱的,费了老大功夫做出来的东西毫无用处,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于是,他们在经过了多方了解之后,为我这双肌肉发达的艺术家之手量身定做了一个我以后可以借以谋生的手段——编织。
我很感兴趣,双玉知道,凡是能够展现人的肉体……哦,不,肌体美的东西,我都很感兴趣,而手工编织的毛衣和线衣恰恰可以随心所欲地展现身体的美——该凸的地方凸,该藏的地方藏,该露的地方露。
在我用诸神加持的光环接连PK掉三个编织培训班的老师后,我爸妈欣喜若狂,一狠心花了很大的价钱请了一位手工编织的名师来家里给我培训,于是,天资聪慧如我自然就成为了该大师的关门弟子。
几个月后,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编织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见证了我的十个手指从伤口丛生到老茧丛生,从鲜血淋漓到肉刺林立。
我不习惯带着手套,它会让我掌握不住那些线绳的情绪,它会阻碍我和那些工具之间亲密的沟通。唯有我的十指,十根并不纤纤而且还有些苍白的手指,才能将我的思考我的感情我对人生可怜的感悟融入到我的作品里。
是的,我的作品,我把每一件编织的成衣都当作我的一件作品,投注我百分百的热情和心力。
所以,我成功了,在你开始为考研还是毕业后立刻工作苦恼的大三,我已经成为了手工编织这个小小的行业里最耀眼的新星,我的订单从春季一直排到了秋季。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那个曾经在橘子洲头和朋友们欢笑的花季少女,更期待的是和她的同学们一样的生活:宿舍里的夜谈,考场上的纸条,黄昏下的依偎,清晨里的思念,学习、考试、恋爱、做爱……啊,不,失恋,多有意思的生活啊,虽不能至,心向往至!
我决定让所有我爱的人都穿上我为他们编织的华衣。
所有人,爸爸、妈妈、他们的同事朋友、鸭子、蝗虫,还有那些一直关心着我的老师和同学们,唯独除了你和双玉!
因为除了爸爸妈妈,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钱,我不收都不行。可是,为你和双玉编织的毛衣该收多少钱合适呢?我不知道,一直计算不出来,所以傲娇如我这样著名的编织艺术家,并没有答应你们这两个艺术细胞的位置被肌肉纤维给挤占了的家伙苦着脸的哀求。